《漫夜曙光》序章

＊本章部分內容涉及體罰，介意者請斟酌閱讀，謝謝。

　　寧興市緊鄰首都繁雅市隔壁，跟高樓林立地狹人稠的繁雅市不同，寧興市地大，所以即便人口不算少，卻依然保持著大片綠地山林。但若把寧興市想成鄉下郊區，又不太對。這裡不僅與繁雅市交通來往便利，住宅區與商業區也都有一定規模，同時，去年攀上全國綜合評比第一名的完全制中學「星海中學」更是許多孩子想要就讀的學校。

　　──「首都後花園」、「住進桃花源」這類標語幾乎成了房屋仲介的愛用廣告。

　　但外地人不怎麼知道的是，國內前幾規模的育幼院「漂流木之家」就安靜地坐落在這個城市的邊陲地帶。那裡離人煙聚集的市區有段距離，周邊僅有零星幾間商店和住家，環境看似簡陋又不起眼，卻是許多無處可去的孩子的容身之處。

　　沒有一個孩子想踏入那扇大門，然而每個月總能在裡頭看見稚嫩的新面孔，卻常常等不到熟面孔離去。

　　──沒什麼好期待的。

　　久而久之，住在裡頭的孩子習慣這麼想，尤其是一年一年在殘存的希望與膨脹的失望中逐漸成長的孩子。

　　「漂流木之家」寬廣的庭院裡孩子們三三兩兩正蹲著拔草，他們時不時打鬧爭搶彼此腳邊塑膠盆裡的雜草，想要讓自己的成果看起來多一些。離他們不遠的某個角落，一個穿著破舊外套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獨自低頭忙碌，他的動作不算快，但身旁的塑膠盆卻很滿。他偏頭看了眼幾乎滿了的盆子，有些得意地勾勾嘴角。這裡是他前陣子油漆牆壁時發現的好地方，大概因為大家平時不常來這個角落玩，雜草常常長的比其他地方多，不用跟別人搶也不會因為盆子沒有滿而被老師罵。

　　牆角後面傳來老師叫大家集合的聲音，以及其他孩子零零落落的答話，他沒回頭，僅是深深呼出一口氣，一邊看著剛剛吐出的白霧慢吞吞起身，一邊猜測下一個工作會是什麼。從天空的亮度他知道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老師們都是等太陽下山天黑了才會放大家自己玩等吃飯。

　　住在這裡的每一天都是這樣過的。隨時被老師叫去做事也好、被經過育幼院的陌生人嘲笑也好、被年紀大的哥哥姐姐們欺負也好，被年紀小的弟弟妹妹們弄得工作做不完也好，被罵也好被處罰也好，怎麼樣都好，他已經習慣不給予任何反應。

　　剛開始的那些日子他會委屈哭泣，但很快地，他就不得不發現眼淚無法改變任何事情，甚至僅僅只是紅了眼眶也能讓一切變得更糟。

　  曾經很照顧他的大姐姐總是對他說「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他當時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如今他好像朦朧間終於明白了一些，只可惜大姐姐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只留下那個在大雨的夜晚從窗台上消失的背影給他。

　　老師們隔天發現大姐姐不見了之後，就將大姐姐留下來的東西都丟了，一陣子後，一個新來的妹妹睡在了大姐姐的位子上。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忘掉大姐姐，就跟很多再也沒看過的人一樣，但他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畫面。

　　「──好痛！」

　　一不留神，正在整理成果的粗糙指尖被雜草不留情劃破，鮮血汩汩從傷口滲出，染紅了盆子裡枯黃色的草。

　　男孩停下動作皺眉等待強烈的刺痛感消退，爾後伸出舌頭舔了舔流出的鮮血──溫熱且鹹澀。

　　即便不是第一次品嚐血的味道，男孩仍然下意識被鐵鏽味刺激得乾嘔起來。等噁心的氣味退去，男孩終於能眨著淚水汪汪的大眼睛勉強直起身子時，他冷不防與圍牆外的一雙藏在眼鏡後的黑眸對上眼。

　　他用力眨了幾次眼睛將一直模糊著視線的水份弄乾，才終於看清楚站在牆外的是一個男人，穿著長長的黑色外套，看起來很溫暖。

　　是經過的人嗎？還是要來挑小孩的人？

　　男孩喘著氣看著他，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動。

　　……可是，為什麼要皺眉頭？為什麼要看我？

　　男人不知道男孩心中的十萬個為什麼，他蹙眉看了男孩幾眼，又抬頭看了看育幼院破舊的招牌，然後才轉過頭打算離開。

　　「──躲在這裡做什麼！」突如其來的怒喝讓男孩嚇了一跳，身子反射性一抖，手中的盆子便「咚」的一聲摔落在地，裡頭的雜草瞬間散成一片。

　　還來不及心疼滿滿一盆的雜草，肩膀就被一隻大手牢牢抓住，下一秒，屁股和大腿便接連炸開疼痛。男孩除了一開始毫無防備地哀嚎一聲後就死死咬住下唇忍耐懲罰，淚眼朦朧間他瞥見牆外的男人居然還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看著挨揍的自己。

　　不要看……拜託不要看……。

　　即便已經習慣挨打，但被陌生人看見還是讓男孩感到難堪，他垂下視線，下意識迴避牆外的目光，淚水滴滴答答砸在草地上。

　　「叫了幾百遍都沒看到人！躲起來是想偷懶嗎？！」

　　老師連打五下後停手訓話起來，男孩張開嘴巴好幾次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有……我沒有要偷懶……」。

　　「還敢狡辯！」

　　老師抬手又是一下，雖然收了力，吃痛的男孩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啊、嗚……沒、沒有……我不敢了……對不起……」

　　挨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男孩抽噎著正想偷偷伸手去揉，卻被老師隨手扔到地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根細長的樹枝。

　　男孩邊吸著鼻子邊用朦朧目光盯著它幾秒，內心了然這大概是老師剛剛拿來揍自己的工具。

　　「還愣著做什麼！」老師推了推男孩的背，「把掉到地上的雜草撿一撿，撿完以後進來幫忙其他人打掃。」

　　「噢、噢好……」男孩趕緊蹲下身子將散落一地的雜草一把一把抓回盆子裡，幾次動作不小心扯到傷處，讓他忍不住小聲嘶嘶吸氣，動作卻不敢慢下來。

　　一直到老師轉身離開，再也聽不見腳步聲，男孩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盆子，將手伸到身後揉一揉。他抬頭望向圍牆外，男人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希望沒有看到我哭出來的樣子。

　　男孩抹掉殘存的淚光，撿起半滿的盆子，隨便將懶得撿回來的雜草用腳撥散後便往屋子的方向走去，然而沒走幾步，他又折回原地。

　　「──咔。」男孩一腳踩斷老師方才扔下的樹枝，用力踢飛到看不見的地方。他像是終於出了一口惡氣般露出淡淡笑容，轉身輕哼著兒歌走回屋子去了。

　　一陣風吹來，捲下樹梢上枯黃的葉片，蓋在被連根拔起的雜草上，蓋在院子角落的斷枝上，蓋在圍牆外淺淺的足跡上。

　　秋意正濃，冬天似乎也悄悄地接近了。

【後記】

延續很久的搬家大業終於要進入最艱難的部分，

也就是這個只要搬家就會重修一遍的麻煩小說（笑）。

希望來到方格子是最後一次修改，

希望這個（八點檔）故事裡的每個人都能活出自己最獨特的模樣。

那麼，謝謝看到這裡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