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撲面而來,黑暗無限向前延伸,左右兩排的光點交會在遙遠的前端,勾勒出與石室同寬的走道。走道比房間更加的幽暗、陰冷,男孩抬起腳,卻邁不出步伐,雙腳不斷縮回原地。他扶在牆壁的雙手有些顫抖,不知是太冷還是太暗,他甚至頭轉一半,差點就掉頭返回。
「嗤!」男孩突然張嘴咬自己的手掌,似乎是痛恨自己的膽小。兩排咬痕刻在紅通通的手掌,卻也咬碎男孩的恐懼。
他跨出第一步。
男孩屏氣凝神,不斷吞嚥口水來抑制喉嚨的癢。在黑暗的凝視下,他躡手躡腳地前行,就像避免吵醒黑暗裡的怪獸。他留意到牆上發光的石頭與房間內的相同樣式,刻意硬嵌在與小孩相同的高度。嵌入的凹槽很是粗糙,像是隨意摳出的小洞,男孩輕易把一顆發光石撥弄出來,那是顆指節大小的平凡石子,刻有細小如指紋的「光」字。字跡稱不上整齊,卻是玲瓏俏皮、筆畫間有些飄逸,明顯與日誌出自於不同人之手。
男孩把玩一會兒發光石、若有所思。他沒將石子放回原處,而是踮起腳尖,利用手中微光照明其他牆面,似乎在尋找甚麼。
折騰一會兒後,他發現在自己舉手勾不到的高度,牆面刻有「流」、「風」兩字,與「光」字出自同一人手筆。腳邊的高度還刻有「熱」、「暖」等,但相比之下痕跡很淺,更像是用石子的尖角刮出來的,而且毫無作用,似乎被寫字的人放棄了。
男孩沒再琢磨嵌入牆的石子,繼續往前搜索。兩步、三步、四步、五步……,步距越來越長,原先遲緩的步伐漸漸輕快,雙手也不再緊貼兩側牆壁,僅僅指尖輕碰。男孩已能在黑暗中穩穩向前。
忽然,左手懸空。
男孩趕緊往右一跳,先是雙眼緊閉,幾息之後才稍稍睜開來偷看。
原來是另一條昏暗的通道,這裡是三向路口。
正當男孩猶豫時,原先的前方傳來瑣碎的摩擦聲。不同於規律的敲打聲響,它忽大忽小,有時尖銳有時粗糙,想必是某人在把玩著甚麼。
男孩決定不調整方向、躡手躡腳地繼續前行,右手伸入懷中握緊匕首,避免任何不測。
聲音在遠處聽起來像石頭碰撞,但隨著一步步靠近,逐漸清晰的聲音感覺更像老門軸轉動的吱呀聲,直到男孩抵達盡頭的房間門口,才確認是金屬咬嚙絞合的聲音。
突然,嘶啞、刺耳的咬字從房間傳來,幾乎不是人能發出的嗓音,更像是凌厲的哀號或飽含怨念的詛咒。
「誰在那?」尖銳的音調生硬冷漠,醞釀著長年被禁錮在暗牢裡的瘋癲。
男孩蒼白如紙。
相同的房間與石棺,卻佈置成鍛造工房。牆上倚放各種的鐵製支架,從手指長度到手臂的一應具全;地上十幾個竹簍,各自裝滿不同尺寸的齒輪與轉軸;石棺上被鋪層木板,更像一張桌子,上頭除了一面化妝鏡外,數個水壺大小的陶罐,還散落著大小雜物,簧片、彈珠、鋼絲、釘子等。微光搖曳下,琳瑯滿目的金屬製品散發森冷的色澤,吞噬所剩無幾的光明。
男孩張嘴說不出話來,神情卻是害怕與驚訝參半。他目光巡視房間四周,同時緩緩地彎下腰來,好似不讓人察覺他的動作。直到手能碰觸地面後,男孩迅速抓走一個螺絲、快步退回房間門口,就像趁主人轉頭時偷吃魚的貓。他窩著腦袋把玩剛剛偷出來的螺絲、觀察上頭的螺旋紋路。
「近來啊,怎麼了?」
那假裝溫柔的語氣,就像是面帶微笑的妖魔引誘誤入林子的小孩。
男孩嚇得螺絲滑脫出手。他抬頭左右張望,瞪大眼睛,卻沒看見房間裡誰在說話。唯一可疑的是房間深處的昏暗的地方。
男孩一邊在雜物狼藉的地面挑選落腳點,一邊尋找說話的人。這房間深處沒有一桶桶糧食,而是一排架子,架子上羅列各種陶罐,陶罐上有許多男孩認不得的標籤。架子旁的角落有道上半身的人影,但他的半邊外表有些奇怪。男孩瞇著眼睛,踮起腳尖步步靠近。他的步伐越來越小,呼吸越來越沉,那半邊暗紅曲折的紋路也逐漸明顯……
「是鳴兒嗎?還是小蘿?」
又是錐刺般的噪音,卻來自男孩身旁的石棺,他嚇退一步、幸好沒踩在釘子上。男孩首先摸索石棺,石棺的表面光滑,沒有任何的雕紋或裂痕,與石室相同的暗灰色,彷彿天然生成的工藝品,偏偏方正的格外詭異。他接著嘗試搬動石棺,但石棺巍巍不動,他只好推開木板,然而才輕推一下,卻讓桌上零件搖晃碰撞,一瞬間噹啷聲此起彼落,金屬的尖嘯刺穿原先的寂靜。
男孩面容驚恐,連忙矮下身子,在噪音塵埃落定前,他一動也不敢動,深怕自己再製造任何一絲聲響。只敢掃是目光的男孩,注意到木板桌上有一團事物,那團橢圓石塊的事物由蚯蚓狀的皺褶彼此糾纏打結,粉嫩的顏色中稍帶鮮紅,並泡在一攤無色的液體裡。在充滿金屬零件的古墓房間裡,它顯得格外富有生氣。圓塊連著一暗青一亮紅的細線,細線接到另一拳頭狀的事物。那事物不僅更加鮮紅,而且富有規律的顫動著,就像、就像……
「走近點,我看不清楚。」
兩片葉狀的物體在其下方,旁邊塞有其他肉色球狀的東西,外頭還有以鐵絲聯繫的銅製漏斗、海螺狀的小號角、以及兩顆鋼珠,鋼珠裡又藏有更小的鋼珠正對著男孩轉動著…….
「誰都好,幫我找個東西。」
男孩確定發聲源不在木板下。
講話的是那群事物的集合,
是鮮活的人體器官,
裝在鐵盒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