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劍溯天記】第二回、烟花照行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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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烟花照行途(下)

 

曲玲兩手抓了史雯和韓逸軍的臂膀,道:「那咱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玩兒!」史雯道:「可是……,可是韓郎走了以後,我會想他……。」說完,她嬌面紅暈,但雙眼還是牢牢的看著韓逸軍,眉尖微蹙。倪芸、曲玲聽了也是羞了起來。

 

曲玲道:「你去了長安,可不許忘了我們!來年考到狀元,立時就要回來娶……,取道回來看我們!」三姝都已長大,再不敢童言無忌,縱是曲玲這般敢愛敢言的奇女子,要再說:「要回來娶我們三個!」也是難說出口。

 

史雯道:「我聽說長安城裏有處地方叫作平康里的,那裏有很多漂亮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韓郎會不會將我們忘了?就不回來了?」韓逸軍道:「長安城的女子再漂亮,也定然不及三位姊姊的,還有我娘!」說完,便牽起史曲二姝的手。

 

他們四人自幼玩在一起,情深意篤,親親抱抱,時常依偎團在一塊兒。現在長大了,難再說抱便抱,但是牽手撫肩,仍是自然而然,雖然女孩子們不免嬌羞,卻也不會害臊。

 

史雯道:「但是,我聽說平康里的姑娘,最會勾引男子了,手段極多,許多赴京考試的舉子,都流連在平康里,樂不思蜀的……。」曲玲問道:「有甚麼手段?你說,你說出一個,韓郎便得記住一個!可不能犯!」

 

史雯點點頭,道:「聽說她們穿的衣衫極少,露出胸口給人瞧!還有,她們還會唱曲說笑,時不時給人親嘴,身子也時不時的給人撫摸……。」她一面說,手一面動作,摀自己的胸前,又撫自己的腰股。

 

倪芸聽的滿臉羞紅,忙抓住史雯,急道:「史妹妹!你別再胡亂說啦!」史雯最是天真爛漫,心裏想甚麼,便說甚麼。

 

曲玲覷了覷自己的胸口,也是一羞,嗔道:「韓郎,我們可不許你去什勞子的甚麼鬼里!」史雯道:「是平康里。」曲玲嗔道:「我知道!我偏不想說!韓郎,你要怎麼保證自己不會去那甚麼鬼里?」

 

韓逸軍笑道:「我去那裏作甚麼呢?那裏又不能讀書,那裏的姑娘都不像姊姊們會做那麼好吃的點心給我吃,我一考完試,馬上就兼程星夜趕回來啦!」曲玲道:「這還像句人話。」

 

韓逸軍道:「但平康里的姑娘,莫不會每一個都這麼壞罷?應該也是有好人家的。」他想到母親是平康里出身,想說句公道話。

 

曲玲聞言,嗔問:「你這麼說,是不是想去平康里?那可不行!你得起個毒誓,留下保證,我們才許你去長安城!」韓逸軍笑道:「這個自然,要起甚麼誓?留甚麼保證?」曲玲道:「你若是涉足平康里一步,立刻遭天打雷劈!蟲蟻亂咬!不得好死。」史雯憂道:「不用這麼毒罷?我想,肚子疼個九天……,三天,就夠他受得了。」曲玲道:「不行!」

 

韓逸軍笑道:「是!姊姊!我發誓就是了。」遂舉出右手,伸掌朝天,發誓道:「蒼天在上,我韓逸軍此去長安城赴考,時時刻刻將姊姊們放在心頭,決不踏進什勞子的鬼平康里半步,如違此誓,願遭天打雷劈,蟲蟻亂咬,不得好死!」曲玲「嗯」的笑了一聲,滿意的點點頭。

 

韓逸軍問道:「姊姊,那你要甚麼保證呢?」曲玲道:「嗯……,你說要將我們三個時時刻刻放在心頭,可不能空口說白話,你要怎麼證明……,你時時刻刻都在想……,都將我們放在心頭上?」

 

韓逸軍笑道:「我心昭昭,日月可鑑,這要怎麼證明呢?」曲玲一時嗔嬌玩笑,這時要想,卻沒主意。倒是史雯想了一想,道:「韓郎的字好看,那就寫個字給我們罷。」

 

倪芸原是嫻靜,這時朱唇方啟,勸二位妹妹們道:「你們兩個好了唄,韓郎跟我們是十幾年的情誼了,他不過是去考試,半年也沒多久,忽悠一下子就過去了,哪怕韓郎不回家?還要逼他寫甚麼字據借條似的,不怕人家笑話麼?……韓郎,你別聽她們胡說了。」

 

韓逸軍笑了笑,入屋取了筆硯、箋紙出來,回石桌上,提臂挽袖,磨起墨來。倪芸向二姝道:「你看看你們,韓郎要去科考,整日都要用功的,卻被你們連累,陪你們瞎鬧。」韓逸軍笑道:「姊姊,不妨事的。」旋蘸飽玄墨,在一張箋紙上揮毫起來,見他寫道:『嬙雁蟬盤香史錄,洛仙入夢煥星雯。』

 

他向史雯道:「姊姊,這送給你。」史雯眼睛一亮,見他寫的字遒勁之中帶著秀媚之意,點畫飛揚,真情流露,史雯瞧著痴了,羞問:「這……,這詩句,是有我的名字在裏頭麼?」韓逸軍微笑點頭。

 

史雯登時玉頰如火,又羞又喜,嬌羞道:「我……,我信你了。」韓逸軍笑問:「信我甚麼?」史雯道:「信……,信你會回來,不會忘了我,……我們。」

 

曲玲大聲道:「我不信!我也要!」韓逸軍一笑,也鋪了一紙新箋,振筆書寫:『此曲只應天上有,西池笙轉澈瓏玲。』曲玲見了眼睛發光,拿起箋來,喜吟吟的不住誦念。

 

曲玲心花怒放,環臂抱住韓逸軍,臉貼他胸懷,歡喜道:「這件寶貝,我好喜歡呀!」韓逸軍笑道:「姊姊,那你也信我了麼?」曲玲猛點頭,喜道:「信信信!我信你了!你說甚麼我都信!」她一時情不自禁,湊嘴望他臉上一親,韓逸軍輕「啊」一聲,臉也紅了。

 

曲玲見三人瞠視著她,登感羞極,忙地撒手,慌道:「我……,我要拿給爹爹媽媽哥哥弟弟們看我這件寶貝!」話未說完,拿著箋紙轉身羞逃,一溜煙去了。

 

史雯望她背後嗔道:「喂!你怎麼可以偷親!」轉頭看著韓逸軍,一雙露目,含情脈脈,也想一吻,但終究太過羞臊,決定先追拿偷吻的「竊賊」,將信箋收在懷裏,趕著曲玲罵道:「你別跑啊!回來!」追了出去。

 

韓倪二人呆望著二姝背影,賸他兩人留在院裏。倪芸看向韓逸軍,盈盈一拜,柔聲道:「兩個小丫頭吵吵鬧鬧的,現在總算清靜了……。韓郎,你安心讀書罷,我也先去了……。」說完,準備將三盒捧盒收拾,韓逸軍卻道:「姊姊,不要走。」伸手將倪芸的手牽住,不忍她離。

 

倪芸輕嚀一聲,紅暈滿頰,仍將纖手讓他緊緊牽著。韓逸軍道:「姊姊,我也想寫些東西給你。」倪芸羞道:「我不像那她們兩個那般無聊。韓郎,我早就是信你的,哪裏需要詩句為證?」韓逸軍道:「可我想寫,你等等。」拉她回座,呆想了想,提筆悠悠書寫。

 

但見他寫道:『輕舟盪遙半江湖,趕入春京花駭飛。倦倚芸窗愁念家,黃槐蔭下可人兒。』寫完,輕輕呵一口氣,遞予倪芸。

 

倪芸見了,卻別過頭去,說道:「韓郎……,你快讀書罷,莫不要……蹉跎了光陰……。」韓逸軍一怔,問道:「姊姊,你不喜歡麼?」倪芸顫聲道:「喜歡呀……,但……我得走了……。」一語未畢,急著要走。

 

韓逸軍道:「姊姊!」伸手拉住了她,她不小心轉頭一盼,原來早已淚眶盈然,眼睛和鼻子都是暈紅。韓逸軍忙道:「姊姊,你怎麼了?寫得不好麼?對不住啦!」倪芸突地泣道:「很好……,只是我不曉得……,怎麼回事……。」她見詩箋字裏情深,自是喜極,但一想到韓郎行將遠別,又是悲怨,悲喜交集,淚珠滴滴滾將下來。

 

韓逸軍見她鮮花般嬌嫩的臉蛋,睫毛下淚光閃爍,真如曉晨裏的花瓣上霑著清露,嬌豔欲滴,心頭一個激動,不自禁的伸手將她抱在懷裏。

 

倪芸嬌「啊」一聲,身子貼著他的胸膛,感覺到暖暖的體溫傳將過來,仰頭瞧他,想著:「從前韓郎個頭小,現在比我還要高了一個頭……。」但見他俊美的臉龐,心裏也是一蕩,身體使不上力,就著麼讓他抱著。

 

原來三姝之中,韓逸軍最喜歡的,還是倪芸。

 

三姝自小對待他都是極疼極愛,倪芸溫柔,史雯真摯,曲玲嬌蠻,各有各的動人之處。倪芸年方十九,大他四歲,年紀最長,也最成熟,行止嫻雅,處事得宜,也最像他娘,故而他自幼對倪芸的感情最為不同,現在他長大了,雖與三姝均有感情,時常姊姊長姊姊短,說姊姊最好、姊姊最美的,但自己也知道在青梅竹馬之間,深深喜歡的還是倪芸。

 

韓逸軍抱著她,柔聲道:「姊姊,你不要哭,我這次進長安城,一考上進士,便回來娶你。」倪芸一聽,心底又酥又蕩,軟偎在他懷裏,不能自已。

 

他們四人這幾年間都長大了,花芳瓜熟,情竇初開,女孩子家心思本就細膩,何況是婉娩恭謹的倪芸?她早就發覺韓逸軍對她最是殷切,滿是愛慕之情,但是斗然間聽得情郎突地講出婚娶的誓言,心頭不禁怦怦大作,腦子一片空白。良久良久,她才道:「……有沒有考上,都不打緊,早點回來,我……,我等你……。」

 

韓逸軍聽她回這句話,知是許諾了他,欣喜若狂,不由自主的望她蛾眉間吻將上去,她嚶嚀一聲,嬌軀一顫,卻不閃躲。韓逸軍心神蕩漾,又向她臉頰親了幾下,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倪芸被心愛的韓郎親吻緊抱,茫茫然如在夢中,身子又酥又軟,一雙玉腕貼在愛人胸膛,螓首伏在情郎項下,明知應即抽身羞退,卻不知怎麼著一動也動不了。

 

一陣清風徐來,吹得槐樹枝葉搖晃,悉悉簌簌聲響,霎時間樹蓋裏串串玉墜般的槐花晃蕩,落瓣紛飛,銀點片片,一對才子佳人,如相擁在飄雪之中。

 

韓逸軍暖玉在懷,鼻子聞她幽幽髮香,她烏溜溜的青絲在他臉龐廝磨,搔得他心迷神蕩,就想這樣永遠抱著她,生怕倪芸離開他身邊,不自禁的又親又聞,越抱越緊。

 

他抱得太緊,倪芸「啊!」的一聲,韓逸軍猛地鬆手,慌道:「對不起!姊姊!弄疼你了。」倪芸一脫他溫暖的身軀,清醒過來,不由得又羞又急,羞道:「沒事……,我……,我很開心的……。但剛才的事,你千萬別向曲妹妹、史妹妹說……。」她一面說著,俏頰霞燒,耳根越來越熱。

 

韓逸軍問:「為甚麼不能說呢?我韓逸軍就愛姊姊,就要娶姊姊,此情永誌不渝,有甚麼不能說的麼?」倪芸聽他每說一句,心頭都是突突大跳,又是歡喜,又是羞極,滿臉發燙,急道:「不許說就是不許說!……你若說了,……我怕她們兩個,心底難過……。還是……,韓郎,你也娶了兩個妹妹們罷。」

 

韓逸軍道:「男子漢大丈夫身立於世,能有姊姊如此良伴,夫復何求?豈能貪戀其他姊姊?聽人說,北方有種大雁鳥,能飛千里,心志高潔,一生一世就只有一個伴侶。姊姊,我韓逸軍當效鴻雁之志,能夠一生一世就跟姊姊廝守著,也就心滿意足了。」他侃侃說道,倪芸聽他愛得深切,又是羞赧,又是開心。

 

倪芸道:「那……,兩個妹妹該怎麼辦?」韓逸軍一時怔然,他自知史雯、曲玲對他也是情深意重,心想:「兩個姊姊待我也這麼好,這該怎麼辦呢?我讀了千萬卷書,書中雖然有說到齊人之福、妻妾之分,卻也沒有一個提到,若已經深深喜歡上了一個人,對其他人該如何兩全……,不,該如何三全其美呢?」仰望樹梢,只是嘆息。

 

須臾,韓逸軍回道:「我已經喜歡姊姊了,只願娶姊姊為妻,雖然對史姊姊、曲姊姊過不去,但可也對不住了。」倪芸聽了,雖是感動至極,但也不禁為兩個妹妹憂慮,道:「韓郎,先別想這回事了,等你從長安回來,再從長計議也好,現下還要準備科考,不應為兒女私情分了神。」

 

韓逸軍點頭道:「姊姊說的對極了,考都還沒考上,怎能亂發白日夢?怎能好高騖遠呢?」說完,頓感羞慚,道:「那我得更加用功了,我明春定要一舉及第,早早回到村裏,再來迎娶……,再趕緊回來看姊姊……。」一想到才剛自責,卻又不自禁的說想娶倪芸,登時收斂改口。

 

倪芸道:「是啊,韓郎,趕緊用功罷,莫為了我……我們,耽誤了前程。」韓逸軍道:「好!姊姊,我這就再來溫溫書,寫寫文章!」立時搬書疊紙,正欲習業,倪芸道:「那……,那我不吵你了,韓郎,我先回去了。」韓逸軍頷首道:「好,謝謝姊姊替我做了點心,我現在精神正好,可以多看好幾回書呢!」

 

倪芸收起詩箋,端起盒子,道了別,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韓逸軍,欲言又止。韓逸軍問道:「怎麼了,姊姊,要陪我一起念書麼?」倪芸搖了搖頭,道:「你就快要去長安了,那裏花花世界,你一定要好好用功,可別……,可別去甚麼不好的地方……。」

 

韓逸軍笑道:「好的,姊姊!」對天發誓正言道:「我韓逸軍去長安城,時時刻刻想著姊姊,決不去平康里,如違此誓,願遭天打雷劈,蟲蟻亂咬,不得好死,一輩子考不上進士,娶不了……。」倪芸聽他又發毒誓,忙地放下捧盒,跑回來伸手摀住他的嘴巴,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不許你再胡說了!」

 

韓逸軍見她奔回止他發言,知倪芸是體貼他,又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神再是一蕩,順勢攬腰將她一抱,橫在腰間。

 

倪芸給他抱住,又羞又急,正欲掙起,但她力氣哪有韓逸軍大?慌道:「韓郎!我……。」韓逸軍深情的搶道:「姊姊,雖然我還沒考上功名,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要娶你為妻,切勿忘了我這句話……。」

 

倪芸倒在他懷裏,聽他真情告白,身子是又軟又熱,嬌羞融冶,再難掙扎,心想:……就只今日,就只今日由得韓郎荒唐罷……。

 

***

 

薰風拂蕩,樹影婆娑。小倆口溫存一陣,倪芸想到二姝隨時回來找她,便趕緊起身,理了理衣衫,道:「韓郎,我先回去了,明日你可不能再頑皮了,定要好好用功,知道了麼?」兩人深情互別,倪芸臨走時還不住回首羞盼,韓逸軍痴痴的看著她離去的身影。

 

他站在槐樹下,心裏濛濛然好似方才作了一場夢一樣,但撫著衣襟嗅了嗅,衫猶暖,臂猶香,果真不是作夢!開心的在原地又跳又叫,雙手亂揮,歡天喜地了一陣,今天是再難有心思念書了。

 

胡亂翻了一個下午的書,字是瞧見了,卻通篇沒有讀進腦裏,他心中滿是倪芸的倩影和倆人溫香軟玉的回憶,甚麼詩文都看不下去。

 

當日傍晚,韓氏一邊做晚飯,一邊哼著小曲,心情大好。但見桌上有珍珠肉丸子、嫩腸鴨腳包、薄皮滷豆腐、香滷白菜,還有韓逸軍最愛吃的脆皮五花肉。

 

韓逸軍道:「哇!娘,今天甚麼日子,為甚麼這麼多好吃的?」韓氏道:「你這幾日都在念書溫習,也累一陣子了,娘想煮頓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啊。」他聽了一赧,暗暗吐舌:「碰巧今日沒念甚麼書。」

 

吃晚飯時,韓逸軍心情正好,吃了好幾碗飯。他已是十五歲的少年,食量比以前大了許多,加上今天他向倪芸表了白,倆人互許終身,心底開心,胃口大開,吃得又更多了。韓氏卻是雙臂支頤,喜吟吟的看著他吃飯。韓逸軍問道:「娘,您怎麼不吃呢?您再不吃,快被兒子吃光了。」

 

韓氏喜道:「你吃得多,娘很開心啊。你來年考上進士,出將入相,常言道:『宰相肚裏能稱船』,你能吃這麼多,說不定日後真能做宰相呢。」說完,笑盈盈的吃了幾口飯。

 

韓逸軍心想:「娘平時教我詩賦,總是苦口婆心,告誡我人要謙虛,切勿自負,不常誇我,怎地娘今天心情這麼好?還誇讚我會當上宰相?」

 

韓氏又提箸挾了幾口菜吃,忽地道:「娘在想,倪六丫頭向我學做點心,學得最勤最細,做的比我的好吃多了,我之後也得教她一些功夫菜,才能餵飽你這個無底洞的宰相肚子了。」韓逸軍聞之,差一點沒把滿嘴的飯給噴出來。

 

原來,日裏他與倪芸的事,他娘親不是瞧見,那也定是聽見了。一想到他和倪芸在槐樹下卿卿我我的模樣被娘發覺,登感大羞,真想立時找個地洞鑽將進去。

 

他漲紅著臉道:「娘!您怎麼……?」韓氏道:「我怎麼了?光天化日下的,有甚麼事是為娘的不能看的麼?你遲早有一日要娶媳婦,男婚女嫁,哪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我瞧倪六丫頭是很好的女孩,娘很是歡喜的。」她每講一句,韓逸軍的臉更紅上一層。

 

楊仙村三姝個個長得婷婷玉立,而倪芸嫻淑穩重,是每一位為人母的都亟欲討來作媳婦的好姑娘,韓氏自不例外。倪芸越長越大,越是乖巧柔順,兼之向她學習儀容、學做點心,都是細心勤懇,雖然史雯、曲玲也是好女孩兒,但還是倪芸最得她歡心。

 

原來這一日,韓氏買菜回來,在屋裏準備整治,恰巧望屋外一瞟,見到兒子向倪芸衷心剖白,甚是歡喜,加上聽見兒子說道要效北方雁鳥一般忠於愛侶,一生一世只守著彼此,更是感動。

 

她心想養育此子多年,總算沒有白費苦心,雖然他有著同他爹爹一樣風流俊俏的外表,內心卻是堅貞不二,深深為兒子感到驕傲。

 

後來雖偷瞥看見小倆口子親偎軟語,但她出身在平康里的平康坊,甚麼鶯鶯燕燕沒見過?多的是浮情糜戀,哪及得上眼前這對俊美的男女靜靜相擁,看似平淡,卻是真情呢?怎地這麼巧,一個是自己的寶貝兒子,一個正是極愛的丫頭,怎麼不教她喜上眉梢呢?

 

韓氏替兒子再挾了幾片肉,說道:「對了,娘也不許你去平康里!」韓逸軍赧道:「娘!別……。」韓氏哪裏理他?續道:「平康里確實是個誤人子弟的地方,多少男子漢在那邊縱情聲色,身敗名裂,原本好端端的人才,卻在平康里散盡千金。我們家這幾年雖然還過得去,但可也沒閒錢讓你去平康里逍遙……。」韓逸軍急道:「娘,您放心,我不會去的……,您快吃飯罷!」

 

這六年來,韓逸軍因中了舉人,還是解元,不僅家裏稅賦減輕許多,頭三年有許多富貴人家來訪求字,贈了不少財貨,加之楊仙村乃至邵陽縣的人對韓家極為禮遇,他們日子過得比從前好上許多。

 

韓氏吃了幾口飯,又正色道:「你去到長安後,得找個僻靜的地方住下,好好念書,離平康坊越遠越好。對了,如果人家問起你,你可不要說自己姓韓,我想想……,你就自稱姓湯罷。」韓逸軍問道:「這是為何?」

 

韓氏道:「你從前考中解元,聲名大噪的,那時京城裏有許多人來求字,所以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一到長安,知道你是從邵州來的,又姓韓,必定會有很多人想找你,想見你,想跟你吃飯喝酒,跟你稱兄道弟。娘知道你個性隨和,這雖然有助你在長安城的名聲,可人怕出名豬怕肥,你可不要隨隨便便就跟不熟的人道了姓名,一被利誘拐帶,去平康里玩樂事小,人財兩失事大。依娘之見,你還是低調一些為是,安安靜靜的念書才好。」

 

韓逸軍問道:「可您不是說過,名聲好,才比較容易考上麼?」韓氏道:「所以你要多結交的是那些跟你一樣念書用功的文人名士,跟他們通了真名是無妨,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你可要自己看清楚了。」又道:「娘不能一輩子都護著你,你是以後要做官的人,總得靠自己的眼睛去見見世面,娘只能叮嚀你不要隨意跟人說自己姓韓,如閒雜人等問起,就說自己姓湯。你是你義父的義子,說是姓湯,也不為過。」

 

韓逸軍點點頭,頗覺母親說的極有道理,心道:「湯大郎,湯大郎,義父地下有知,也是會開心的罷。」

 

飯罷,收攝心神,打坐半個時辰,再認真溫書去。此後,饒是他禪定有方,情念和讀書尚分得清楚,但即令他暫不去想著兒女情意,倪芸也相待如故,但倆人之間含情相視的眼神總難藏得乾淨,好在史雯、曲玲兩人心地大方,且自兒時以來,都覺得年長的倪芸必是正妻,反正韓逸軍會娶她們三個,故而也不太在意。

 

***

 

八月時節,韓逸軍行將赴京,韓氏和三姝忙著替他整理行李衣裝。離村之日,娘親韓氏送他至村子口,就不再相送,含淚叮囑吃穿。陳老師、王屠戶、牛四郎等與韓家友好的村民,以及倪史曲三家子弟及三姝,都陪著韓逸軍行到邵陽城。

 

邵州刺史替州縣舉子們備了酒菜和一艘客船,親自為諸生餞別。膳罷,諸生和送行的人們齊聚在城北的渡口,資水江畔,互道別離,有的依依不捨,有的志在千里,一團團的各散在碼頭四處。

 

這些邵州舉子多是富貴之家,衣冠楚楚,有的僱了一兩個書僮,背著大大的書笥。而韓逸軍卻是一身素色青衫,頭綁儒巾,輕囊斜背,在舉子之間殊是特別,都在竊竊私問此子是何人。

 

韓逸軍一一向送行的村人拜別,尤其倪史曲三家的人,皆是兒時玩伴,離情依依,大家都濕紅了眼眶,韓逸軍珍重的向三姝話別。

 

曲玲不喜歡離別的氛圍,轉頭望望其他舉子,個個帶了滿箱經書,便向韓逸軍說道:「人人都帶這麼多的書,偏偏就你甚麼都沒帶。」韓逸軍道:「家裏的書,我都記在腦子裏了,如果我想看,閉上眼睛就能在腦子裏看了,不需要帶。我到長安後,再看看有甚麼好書,再買來念就好了。」

 

史雯則淚珠瑩然,啜泣道:「那你到了長安以後,腦子裏不要只是裝書,也要常常閉上眼睛,想念我們,我們在這兒,也會時常想你……。」越說越是泣不成聲,韓逸軍見了心疼,目光泛淚。倪芸趕緊揉著史雯勸慰,再向韓逸軍道:「韓郎,時候不早了,趕緊登船歇息去罷,萬勿以我們為念。珍重,珍重。」

 

四人再說了一會子話,眼見史雯越哭越大聲,倪芸和曲玲忙地勸韓逸軍上船。推推就就,好容易上了船,還是扶在舷邊深深望著三姝,心想:「此去長安,不知道能不能明年能就衣錦還鄉?」他尤其看著倪芸,想到有好一陣子不能見到心上人,不自禁難過起來,不停的朝倪芸揮手。

 

倪芸一面對他淺笑,一面忙著安撫史雯。韓逸軍忽地感到身子一晃,腳步虛浮,三姝相依的模樣,漸漸遠移。

 

客船起錨解繩,舟行無聲,已然啟航。

 

曲玲也忙勸史雯別哭,三姝望著韓逸軍,齊揮玉臂,含淚相送。

 

韓逸軍怔立船梢,遙目望向岸邊,雖不覺得船速多快,但水岸碼頭越來越遠,漸漸的變成一條細線,三姝的身影也越來越小,逐漸縮成一個小點,終至再瞧不見了。

 

資水蜿蜒北流,客船北航,舉子們觀賞一會兒沿岸風光,便紛紛入艙乘涼,只賸韓逸軍一人站在船尾孤單的向南呆望,只是邵州山多,資水一過邵陽城,兩岸山勢陡高,壁立夾峙,加之水道曲折,一彎一迴,邵陽城早給重山遮沒,再看不著。他輕輕拭淚,轉身坐進船艙。

 

資水狹窄流急,這艘客船僅能載十餘人,沿水靠岸打尖,花了兩日,方至洞庭湖,登時湖面開闊,再換乘能載五十人的大船。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洞庭湖廣袤無際,韓逸軍從未見過如此之大的江湖,碧波浩渺,帆舟點點,不禁異歎,精神為之一爽,暫忘離愁。

 

他憶起兒時學習《水經注》時,在地上畫了一片山川,拾起一片落葉當作小舟,徜徉其間,這時頓覺自己真如葉片上的一隻螻蟻,乘葉遨遊。這時他悠悠欣賞洞庭湖色,心下暢懷,放聲大笑。

 

忽地又想起義父早年以帚劃地,諄諄教誨,心頭一酸。偶然間思念起娘親、倪芸、三姝、楊仙村的故人,復悲離苦,怔怔的落了淚。

 

這艘大船上不僅載著邵州舉子,還有商賈、旅人,他們看到這位少年公子孤立舷側憑欄觀景,有時笑,有時哭的,都是大感奇怪。

 

過了洞庭,東入長江,一到江夏和漢陽,便北沿漢水,到了襄陽城,之後再循陸路,行至鄭州,復乘船舫,溯黃河望西,駛入渭水,這才抵達長安城,前前後後花了快一個月的光景。

 

客船駛抵長安城北的渭水碼頭畔,江平水清,這時太陽一照,水面好似一匹精白緞子,上頭載著百舸千帆,東來西往,百物流通,好不繁忙。

 

韓逸軍不由得讚歎我朝水運之發達,這些時日乘船從南到北,遊過洞庭、長江、黃河,印證他從前學習《水經注》的心得,從前只能在地上描畫山水輿圖,如今真正身置其中,心中著實感動莫名。悄立在碼頭良久,方始孤身就道,默默步向長安城。

 

長安是華夏古城,更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帝國首都。還未進城,已見高聳的城牆橫列,綿延里許,難望盡處。一入城門時,往來人潮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韓逸軍被擠得走兩步退一步,好容易才走到城裏道上。

 

舉頭一看,但見寬道兩旁,金釘朱戶,玉宇瓊樓,參差密立,四方人物紛來沓至,有漢人,有胡人,更有諸多的色目人,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端的是人物輻輳,更增天都風勝。韓逸軍正是邵州偏村來的鄉下土包子,瞧得咋舌不已,久久才能走一步。

 

問明了路,花了大半日時間,終於找到了貢舍,這裏是各州舉子們得以住宿棲身之所。韓逸軍一進貢舍,繳了幾日費用,先在狹小的房間安頓,這時已是酉末戌初,胡亂吃了晚膳,心想明日去書肆兜轉,買些新書來看看。

 

但他卻是徹夜難眠。除了思念故鄉的娘親和倪芸之外,夜裏許多舉子考生歡醉晚歸,喧喧鬧鬧,委實難以安睡。

 

一早起來,問了管事,管事的道:「舉子們晚上常到平康坊飲筵取樂,若是不習慣,京城裏裏外外還有許多寺廟,可以掛搭借宿。」管事的給了他一份清單,上面記了諸多寺名。

 

他來到長安住的第一天,先循路去了書肆商舖,買了些時人詩集、經書校注,都是他沒看過的。他想:「娘說過,最好找個幽靜之處用功念書,遠離塵囂,來看看這裏的寺廟也好。」便打算遊歷長安諸寺。

 

人道:「長安如弈。」比喻時局變幻無常,然而長安城四正四方,佈局對稱,東面為萬年縣,西面為長安縣,南北一十一路,東西一十四街,衢道寬闊,整整齊齊分了一百一十個坊里,直似一方圍在秦嶺淮河之間的巨大棋盤。

 

城裏街繁道鬧,花光滿路,水渠橫縱,綠蔭蔽綴,當真是錦繡盈城,光是寺廟就有四十餘座。韓逸軍走馬看花,但見京城裏男女人物,儀貌端好,衣飾講究,尤其女子妝容標緻,羅衣飄曳,韓逸軍心想:「娘和楊仙村的姊姊們,都是極好看的,不輸這裏的女子,但長安城不愧是千國天都,萬種風情,女孩子們均善打扮,僅僅一點妝、一帶裁,就增了許多風色……。」

 

正暗歎間,四五女子經過,看見他正呆呆的怔望,都掩嘴耳語,格格淺笑起來。他臉一紅,別過頭,暗道:「慚愧!我來京城是要念書考試的,怎地想到風花雪月上頭去了?真是罪該萬死。」連忙鎮懾心神,趕緊步開。

 

他逛了四、五座華寺,俱是莊麗典雅,遊人如織,但過於繁喧,實非念書的清靜所在。走了半天,腿也痠了,正欲找間茶鋪歇腳,斗然間聽得有人大聲呼叫:「殺人啦!殺人啦!牡丹怪客又出現啦!」

 

他一怔,許多人紛紛站出道上相詢:「又是牡丹怪客!」「在哪兒?是哪個略戶?死了多少人?」「這次是藏在安昌里啊……,全死光啦!」話聲未畢,路人一個個朝安昌里奔去看熱鬧去了。

 

韓逸軍聽著一頭霧水,見大家紛紛去了,他初來京師,凡事好奇,便也隨人群走將去看。行到安昌里,群眾圍在一間尋常坊舍門前,嘈嘈雜雜。韓逸軍看不見發生何故,正遲疑要不要鑽到前頭,就被後到的閒人又擠又推,只得望前移步。

 

擠至門口附近,一群人只聚在門前,不敢進去,聽得有人議論道:「牡丹怪客犯案,這個月是第幾樁案啦?」「上個月有五樁,這個月是第二樁啦!」「這裏頭藏了幾名女子啊?」「不知道,等官差來了再說,私自擅入,就怕惹禍!」

 

韓逸軍心疑:「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命案,怎地還不見差人來辦?又怎麼大夥兒都好像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此間大門開敞,裏頭傳來陣陣女子哭嚎之聲。韓逸軍個頭較高,引頸望向屋裏,斯時日光正好,天一片白,他隱約見得屋內倒了數具人體,滿身是血,一動不動,看來是不活了。

 

看到內牆,不由得「啊!」了一聲,但見牆壁在日光照射下,上頭畫了一朵大大的鮮紅牡丹花,殷豔如血。姑且不論現下命案方起,這朵牡丹花畫得極其美麗,栩栩如生。

 

滿室血污,一地橫屍,牆上又畫了一朵大大的鮮紅牡丹花,好似是吸吮了這些屍體的鮮血,才得以盛開,直是怵目驚心,奇詭之至。

 

聽有人說道:「這牡丹怪客真夠狠毒,殺了人,還用死人血來作畫!」韓逸軍大驚:「這朵牡丹紅得似血,想不到真的是用死者的鮮血作畫!兇手不僅兇殘,還很詭異!」這時有些人見了死屍和血牡丹的可怖場景,頓感胸腹不適,遮口欲嘔,有的趕緊奪步離開,有的當場昏厥在地,眾人又駭又異。

 

虧得韓逸軍從前學醫治病,較不怕見人血死屍,但此際也是驚駭無已。他向旁邊的人問道:「這位大哥,究竟發生甚麼事了啊?」那人回道:「你不知道?牡丹怪客又殺人了啊!」韓逸軍問道:「這牡丹怪客是甚麼人?膽敢在天子腳下作案?」

 

那人道:「沒有人知道牡丹怪客是誰,只知道他近日在長安城裏到處殺人,殺完人後,就地用死人的血在牆上畫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大家都稱他是牡丹怪客了。雖然殘忍,不過他殺的都是一些該……,嗯……都是一些略戶。」那人原想說「該死之人」四字,卻不敢言。

 

韓逸軍問道:「略戶?可是指略賣人口之人?」那人道:「是啊!你沒聽見裏頭的女子哭聲麼?便是略賣人將這些婦女藏在此間,她們也忒可憐的,都是從各地被拐帶來京城裏的,但被帶到這裏要做甚麼,那就不好說了……。」

 

另一人聽見了,大聲道:「有甚麼不好說的!還不是被賣去做娼妓,不然就是被賣給有錢人家作奴婢!哼……!」原來那人慎道:「這位兄台,小心禍從口出啊……。」

 

那大聲的人續道:「牡丹怪客行俠仗義,為甚麼不能說?只可惜他也只殺略戶,京城裏到處是不公不義的事,真希望牡丹怪客將每一個混帳都殺盡了!」有人附和道:「略賣婦女的惡人清都清不完了,一戶被殺光,又躲到另一處藏身,哪還有時間殺其他惡人?」

 

正叨敘間,忽聞得男子厲聲道:「讓開!讓開!」「府差辦案,還不快滾!」原來是京府官差總算到了,一列武差大搖大擺的走來,疾聲呼喝,民眾如見鬼神,退避六七步,讓出路來。

 

眾武差神色傲慢,慢條斯理的魚貫入室。但聞哭聲大作,起出了好幾十名婦女,個個衣衫不整,嗚咽悲泣。兩三個差人守在門外,大聲斥退圍觀的百姓。

 

韓逸軍心道:「怎地發生了命案,官差們卻一點也不緊張?習以為常似的,卻是為何?」群眾們眼見沒戲瞧了,一哄而散。

 

韓逸軍這時肚子咕嚕咕嚕的響,奔波半日,飢腸轆轆,正打算回頭找的地方吃飯,伸手往懷裏一撫,不由得大驚失色:「怎麼……!怎麼我的盤纏,……不見了?」

 

他左掏右撫,只摸到早上買的書籍,但身上帶的錢囊竟已不翼而飛!那可是他娘給他準備的好幾吊錢,夠他半年吃穿用度。這時臀部感到一涼,順手一摸,原來布褲後邊似給利刀子劃了大開,他驚慌失措,心想:「難不成……,剛剛擠在人群時,給人割了扒走?怎麼我一點知覺也無?」

 

他也無暇細想是給誰偷走的,恰好眼前就有官差,旋即「報案」,豈料守在門口的武差聽了哈哈大笑,道:「你沒聽說過,長安居大不易麼?長安城扒手竊賊忒多,你是哪裏來的蠢蛋?隨身帶著這麼多錢,給人扒走了活該!」便將他給罵退,路人見他股間裸露的窘態,有的嗤之以鼻,有的莞爾大笑。

 

他又羞又慚,趕緊躲進巷裏,暗恨:「我的錢囊當街給人偷了,官府漠視就算了,還羞辱我!天理何在?」心道:「男子漢大丈夫,露著屁股豈能在街上走動?」心念一動,便將外袍褪去,紮在腰間,以袍襬遮擋臀部,始惶惶出巷。

 

他又餓又累,心底發慌,才來到京城第一天,全身的家當都沒了,雖然住在貢舍不用花錢,但飲食、紙墨,總有急用,當真是前途茫茫,不知如何是好。

 

他憂心忡忡,暗忖:「為今之計,也只得將今早買的書給典當賣了,但不知能換幾文錢。」也無他法,便欲尋書肆當鋪,走沒幾步路,餓得頭昏眼花,又飢又憂,頓覺對不起娘親、倪芸,辜負楊仙村裏人的期望,只怕自己再撐不過幾日,便要餓死在街頭上了,越想越愁,不禁流下淚來。

 

驀地裏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正是街邊一間藥鋪子,上頭橫牌寫著「福德藥鋪」,裏頭飄送出陣陣藥材氣味。他一嗅,心道:「嗯……,這是地黃、丹參、川芎……的味道。」不自覺的走近過去。

 

他從小就跟著湯憲湖學醫問診,抓藥秤藥,自是拿手,聞到藥味便能識得何藥,如今孤身在偌大的京城遊蕩,身無分文,心裏憂苦,這時聞到藥材氣味,反而漸漸鎮定心緒,緩和飢餓之感,便悄悄站在藥鋪門口,一面聞著藥味,一面冷靜思索:「應當先將書籍賣了,可惜都還沒看過,不如先來翻個幾頁,能看多少就看多少便是了。」遂取書默閱。

 

這時,藥鋪子裏傳來婦女之聲:「……五爺,當真缺貨麼?你要不要再去倉庫裏頭找找?說不定還有存貨?你沒留意到!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有多少便給我多少!」語氣甚是憂急。

 

一名中年男子回道:「二娘,我都已經聽您吩咐,樓上地下全翻遍了,這『天王美人丹』真的都賣光啦!下次進貨可要下個月了。如果我現在還有一些存貨,哪怕是一顆半粒,怎麼會不賣給您呢?」

 

那婦女哭喊道:「我跑遍全長安城各大藥鋪子,再找不到半個『天王美人丹』,如今我只賸下兩顆了,真是天亡我也啊!姓王的我不想活了我!」韓逸軍一聽這女子將亡,恐出人命,連忙進入藥鋪問道:「發生何事了?有小可能夠效勞之處麼?」

 

但見藥鋪掌櫃滿臉煩愁,而這王二娘穿得雍容華貴,生得豐潤,衣襟開敞,胸口半露,顯是富貴達官的好人家。王二娘猛地見到一位年少小子,只著內襯,外衫卻是繫腰,以為是藥鋪打雜的伙計,斥聲道:「小伙子!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麼?」

 

韓逸軍連聲道歉,這掌櫃的被王二娘糾纏許久,心甚煩亂,也不管韓逸軍打哪冒出來的,聽見他要幫忙,便道:「這位姑奶奶想買『天王美人丹』,無奈早就賣光啦。」料想他也幫不上忙,但是有人能來分擔受氣,倒也不錯。

 

韓逸軍問道:「小可無知,敢問甚麼是『天王美人丹』?」王二娘哼了一聲,掌櫃的道:「『天王美人丹』是這兩三個月京城裏甫上市的藥丸,有駐顏美容之效,一日三顆,常保青春。初時,許多夫人姨娘的,吃了覺得有效,便大肆搶購,一時供不應求,一顆就要價二兩銀。但現在全京城都已銷售一空,敝舖也已售罄,真是愛莫能助呀!」

 

韓逸軍微微點頭,望藥櫃掃視一番,心想:「駐顏美容的藥物,這裏就有許多了,何必要甚麼『天王美人丹』呢?」轉向王二娘誠懇的問道:「這位姊姊,如果您尚有這『天王美人丹』在身邊的話,得否借小可一觀?」韓逸軍從小就是鄉里同齡人中年紀最幼的,平時喚人喚姊姊的叫慣了,這時見王二娘臉圓玉潤,雖是中年人婦,但不覺得她有年紀,便順口叫了聲姊姊。

 

王二娘原是氣苦,本擬罵他一頓,但頭一句聽見他喚她作「姊姊」,氣竟消了大半,又見他長得年輕俊美,便不發作,輕咳了幾聲,但還是冷淡淡的從她腕裏的紫荷囊中取出一粒丹藥,遞給了他。

 

韓逸軍恭恭敬敬的接過丹藥,輕輕一嗅,心想:「想不到這小小一顆丹藥,裏頭竟有白茯苓、玉竹、天門冬、桑白皮、珍珠粉、銀耳、玫瑰……這麼多藥材,皆是有助美容,但除了珍珠外,也不是甚麼名貴之物……。不過……,好似還有一味奇怪的味道,不知是甚麼藥材,從沒聞過。」又想:「若要配製養顏美容的帖子,我現下就能調配了,或許能幫上這位姊姊的忙……。」

 

他道:「這顆丹藥裏頭的藥材,大多是此間有的,如蒙不棄,小可願為姊姊把脈,調配藥帖,或許效力不及這『天王美人丹』,但也能充個月餘,待到新貨進至,姊姊就能再補貨了,不知姊姊意下如何?」

 

王二娘聽他談吐溫文有禮,雖然僅著內襯,委實奇怪,但仔細看他眉目清秀,個頭又高,手持一卷書,文質彬彬,早就心想:「這小伙子生得好俊……。」加之韓逸軍長年打禪,氣實體健,照他襯衣貼著身形一看,身材微瘦,卻也結實,又一直被他頻頻叫姊姊、姊姊的,不由得開心害羞了起來,道:「如此甚好!」便問掌櫃的清張桌子出來。

 

掌櫃的見有人接過這淌渾水,心下早樂,忙地備好桌椅,韓逸軍恭謹坐下,腰直姿挺,王二娘見他舉止雋宜,髮髻上儒帶飄逸,年紀雖小,卻有一番儒士風采,看了歡喜,也正衣而坐,挺起胸脯,挽起紗袖,露出白緻的一隻玉腕,正要給他搭脈。

 

在旁的掌櫃雖跟她抬槓了好大時光,早嫌她煩,這當頭王二娘不吵不鬧,眼波含笑,粉胸玉臂,他看了也是臉紅心跳。

 

韓逸軍則是伸出食中二指,輕輕搭脈,分寸無逾。他側首閉目,微微頷首,道:「好。」請王二娘收起手來,求了紙筆,寫起了幾味幾兩藥劑,向王二娘道:「照這方帖子煮藥,每日飯後飲用一次,也就夠了。還有……」又提筆寫了枸杞、蓮子、白木耳、紅棗等幾味常藥,說道:「每日飲食,飯前多用這方帖子熬湯先喝,一盞茶工夫,再用飯,能滋陰補氣。姊姊您本就很美的了,如果氣血充足,氣色佳好,那就怎麼樣都好看了。」

 

韓逸軍年輕俊嫩,吐屬誠懇,比之坊間尋常男子不同,若是其他男子跟她姊姊長姊姊短的,不免有輕薄調笑之感,但韓逸軍真摯如是,兼之俊雅,王二娘聽了是芳心大悅,喜吟吟的拿了藥帖,看也不看,忙遞向掌櫃笑道:「勞駕五爺了!幫我抓這幾方藥,要用足一個月的,我先取兩帖回去煮了,明天再請人來領賸下的。」接著從紫荷囊裏取出三錠白花花的銀錠子,大方的放在桌上,掌櫃的看得撟舌不下。

 

韓逸軍卻道:「對了,姊姊……。」王二娘轉首盼他,含笑問道:「怎麼了?你說,我聽著呢。」韓逸軍道:「姊姊,其實您已是天生麗質的了,只消吃好睡好,保養得宜,也能青春永駐。只是……,姊姊,如果心底時時憂愁,影響了食睡,久了不免害了容顏,再吃甚麼神丹補藥,也是無用,還望姊姊多寬心思,無憂無慮,這才是好。」原來韓逸軍替她一診,察覺她脈象鬱結,已知她心裏憂慮了好一段時日,他本著義父湯憲湖傳他的醫術仁心,真切的跟她說了。

 

王二娘一聽,頓時眶瑩淚滾,大哭起來,妝都給哭花了。掌櫃本要安撫她,但韓逸軍微微舉手一止,向掌櫃點了點頭,示意讓她哭些。掌櫃也點點頭,便任她哭泣宣洩,只覺得這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卻有一股醫者威嚴,竟不由自主的聽他指揮了。

 

王二娘哭了好一陣,稍止住淚,便跟他滔滔抱怨起來,原來她是京城富賈人家娶的二姨子,但近年丈夫疏離,最近還要再娶第三個姨太太,她想定是她色衰遲暮,才會遭到冷落。

 

她不甘寂寞,聽說近來京城貴婦人有服「天王美人丹」,具回春之妙,她也買來,日服三粒,攬鏡自顧,覺得氣色變好,嬌豔許多,真有奇效。丈夫偶然回家,果然多看覷了她,情慾頓生,是晚竟是重回當年海誓山盟、雷雨驚春的滋潤,恩愛無方。這回藥快吃完了,丈夫歸期將至,再不準備,恐又見棄,因此心裏焦憂萬分。

 

聽她說完,韓逸軍頷首道:「姊姊,如要常保青春氣色,依我適才寫的帖子抓藥服用、飲食,也就夠了,但凡調養身子,最少也消十天半月,才能看出成效,這個『天王美人丹』若能即時見效,那恐怕是千金難買的靈丹仙藥了,它卻能在京城上市,恐怕有些古怪,小可斗膽勸姊姊,儘少服用為是。」

 

王二娘猛點頭,含淚連連稱謝,她瞧韓逸軍是越看越愛,一時竟捨不得離去,還問了韓逸軍一些婦科症狀,還替自己兒女親朋問了些疾病如何醫治調理,韓逸軍也都告訴了她,順便對症寫了些藥帖,提醒道:「這些藥湯一日飲一回,也就夠了,切勿服用過度。」

 

王二娘笑道:「小大夫說的是,你若沒說,我一個不小心,還真的會將這舖子全買下來了,呵呵……。對了,你相貌堂堂,如何稱呼呢?行幾?打哪裏來呢?」韓逸軍道:「小可姓……,姓湯,家裏排行老大,邵州人。小可來到京城,準備明春要考省試。」他想起娘親提醒他別輕易報了姓氏,便自稱姓湯。

 

王二娘道:「原來大郎是舉人啊!我竟有眼不識泰山,你如此聰明伶俐,會醫病又會念書,明年定中杏榜!」她聊了一陣子,直至夕陽西斜,才戀戀不捨的離去。臨走前,還向掌櫃的道:「你雇的這位小大夫,可真是極好極妙!」便又留了兩錠白銀,置了韓逸軍新寫的藥方,囑咐掌櫃的明日要來取貨。

 

王二娘珊珊歸去,韓逸軍起身向掌櫃謝道:「小可不才,不意叨擾貴寶號,尚祈恕罪。」說完便要離開。掌櫃的阻止道:「這位湯大郎,你先不要走!可否跟我一起去批貨?剛剛二娘買了這麼多味藥,我這裏沒有現貨啊!」韓逸軍怔道:「這個……。」接著肚子轆轆叫了起來。

 

掌櫃的仔細看了他只著襯衣,一副窘迫模樣,哈哈大笑,連忙進屋裏取了飯菜食物出來,說道:「趕快吃罷!」韓逸軍原想推辭,但實在太餓了,便言謝吃了好幾碗飯。

 

他一面吃,掌櫃的一面道:「我姓郭,行五,在長安經營這間藥鋪子十幾年了,頭一次見到王二娘這麼開心,也頭一次一天就掙了五十兩銀子,大郎,你真是我的財神爺啊!」將一錠銀子推給韓逸軍,韓逸軍停箸問道:「郭五爺,這是為何?」

 

郭五爺道:「這是你今天的報酬!我還給你嫌少了!我問問你,你怎麼會來到我這兒呢?」韓逸軍便將他初謁京城考試之事,併今日的悲慘遭遇跟他說了。郭五爺搖頭道:「你初來長安城,不知道長安之險啊!」

 

他說完,又推了一錠白銀過去,說道:「你缺盤纏,若是不棄,要不要來我舖子做事啊?……這是定金,你還要念書,我不是雇你來做苦力的,你只要早上來我這裏,有客人來,若想問診,替他診診就行了,我供你午膳,午後你便能回去用功,一日給你五百文錢,如何?」

 

韓逸軍訝道:「一日五百文!這樣一天能買不只一本書了呢!」心下大喜,旋即答應,連聲道謝,心想:「這樣住在長安的旅費可有著落了!」今日早上原本志得意滿,突遭巨變,從天堂落到地獄,舉目無親,飢疲交集,又悲又苦,這時一個誤打誤撞,竟能診脈掙錢,當真是從天下掉下來的美差事,開心得不得了。

 

他吃完飯,便與郭五爺同去批些藥貨,尤其婦科用藥,郭五爺還多訂了些。期間還與郭五爺談及多種藥物的源地、產量、作法、效用,相談甚暢。

 

兩人忽地聊到今日的血牡丹案,韓逸軍問道:「五爺,小可想問,這牡丹怪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啊?他明明犯下血案,殺了這麼多的人,為甚麼還有人讚揚他呢?還有,這官府的人怎地對血案漫不經心,跋扈十足,我的錢被偷,立時報了官府,還遭他們訕笑!完全不顧我的死活。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啊?」

 

郭五爺搖了搖頭,笑嘆道:「長安世道險惡,哪裏都有好人,也有壞人。牡丹怪客雖然殺人犯案,但他也救了許多姑娘的性命。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又有誰能說得準呢?至於你錢財失竊,也太不小心了!長安城裏處處是賊,自己要多提防提防!」

 

韓逸軍的疑問無解,與郭五爺忙了一晚,便辭行回貢舍歇息。次日一早至福德藥舖幫忙,果然王二娘又來,還帶了兩位一樣衣飾高貴的太太來給韓逸軍診脈,韓逸軍每位「姊姊」服務得十分周至,她們個個笑得花枝招展,樂不可支。

 

郭五爺更樂,他舖子又賺了好幾十兩白銀。此後連日都有富貴人家的婦人來診,還攜著閨女稚童,都來給韓逸軍把脈,理了症狀,採買藥方,王二娘更是常客,三天兩頭便來,喜盈盈的來給韓逸軍搭脈,問診聊事。郭五爺樂至極矣,每日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卻只消給韓逸軍五百文錢,真的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

 

不過韓逸軍性情溫和,知足持儉,開銷不多,一來感謝郭五爺及時救濟,二來每日五百文也夠他花用的,故而從來不跟郭五爺爭要加錢,郭五爺也越來越喜歡他。

 

來到福德藥鋪也第五日了,韓逸軍夜裏睡在貢舍,時常被遊樂晚歸的貢生們給吵醒,而且此處離東市甚近,再北面一點就是平康花街,人雜聲囂,實難寧靜,不禁發愁,便向郭五爺詢問有無清幽的寺廟可宿,郭五爺道:「若要安安靜靜的寺廟,那就是南雲寺了,都沒人去哩!」

 

韓逸軍問道:「這是為何?」郭五爺笑道:「哈哈哈,裏頭住了一個怪人。」

 

***

 

南雲寺位在京城西南的待賢坊,自漢代即興建於斯,歷史悠遠,卻是小小的一間禪寺。它非唐室所建,故無皇室供奉修整,一寺灰瓦斑牆,銀杏羅列,樹高葉密,古樸幽靜,但聞風吹樹動,雀鳥鳴啼,絕少人迹。韓逸軍瞧了心喜:「此寺甚好!」

 

他向知客僧示了貢書,表明考生身分,僧人未曾聽過「韓逸軍」之名,想是一般考生,領他入住二樓的客房。室內窗幽几冷,一床一桌,案櫃俱足,只是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是久無人住。

 

知客僧也不多話,臨走前告訴他:「施主,在敝寺念書,要保持安靜,尤其廊尾的那間客人,千萬不要吵到他了。」話一說完,面無表情的走了。

 

韓逸軍本就好靜,當先推開窗戶,面對幾棵銀杏,枝葉悉悉簌簌的隨風微晃,他大吸了一口清涼空氣,殊是欣暢。再將房室擦拭一遍,登時窗明几淨,最宜讀書。

 

打坐了一陣,心台清明,開始翻書吟閱,不知不覺暮鐘鳴響,已是黃昏,念了一陣,心起思緒,想起了娘親、倪芸、義父,種種往事,不自覺的落下眼淚,飯罷便早早就寢了。

 

次日一早,先去福德藥鋪幫忙,用完午膳,回南雲寺念書。正覽卷間,聽得窗外傳來人聲:「這裏清幽!最適合念書了!」嗓門甚大。韓逸軍推窗而望,見一位作書生打扮,身形肥胖的男子,帶著書僮來到此間,由知客僧引領。

 

肥胖男子一邊喘氣,一邊拭汗,又一邊跟書僮大聲說道:「我逛了這麼久的長安,就是此寺最適合我住!我在這裏用功個一年半載,一定能金榜題名!」書僮頻頻稱是,道:「公子聰明絕頂,要考過科舉,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知客僧皺眉道:「施主,來到敝寺,請保持安靜……。」肥胖男子大聲道:「我講話很小聲啊!哪裏不安靜了?」書僮大聲應道:「是啊!我家公子彬彬有禮,講話一向輕聲細語,才不吵人!今天能在你們這間小寺裏住下,那是你們敲破八輩子木魚、燒了九輩子好香才得來的福……,哎呀!哦唷!……好痛啊!」肥胖男子也痛叫:「痛死啦!誰打我?」

 

但聞咻咻咻的破空之聲,數十粒珠子連發,劈劈拍拍,直打在肥胖男子和書僮頭上身上,兩人怪叫不已。韓逸軍從二樓觀,看見是跟他同一樓層的房間所發出,定是住在廊尾那間客房的人所射,因為這層樓,只有他這間和廊尾那間住了考生,其餘都住在一樓。

 

兩人左看右看,沒見到半個人影拳影,周身卻是不停的被珠子、石子打到,大呼小叫:「好痛啊!這寺……,這四有鬼啊!」抱頭鼠竄逃走了。知客僧望向二樓那間客房,合掌道:「阿彌陀佛……。」也逕自去了。韓逸軍吁了口氣,心道:「若這講話大聲的考生,要在這裏念個一年半載,我也頭疼……。」

 

住了十幾日,偶有幾位發聲較響的香客至,但不論是男女老幼,只要有一絲喧鬧的,這位「彈珠怪客」,便會持彈弓,自二樓他房裏望窗外連番射出彈珠、石子,將渾人趕跑。韓逸軍心想:「難怪此寺人煙稀少,都沒人來。」

 

他心裏也是好奇,想去瞧瞧,但也不好意思,始終不敢鼓起勇氣,不知道這位彈珠怪客會不會對他施襲。

 

幾日下來,他發覺住寺的考生不多,恐怕都是被「怪客」給趕跑的,留下來的寥寥幾位,俱有歲數,但都十分安靜,不過眼神渙散,有的疲憊,有的滄桑,想是長年客居京城,應試不第的舉子。省試每三年才一次,三次不第,也要十個年頭。他不禁暗歎:「太宗皇帝曾說:『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果是如此,一入此彀,這輩子再難脫身了。」

 

住了快一個月,韓逸軍手邊的書都念完了,正想買些書。斗然間瞥見窗外,有一人抱著一疊書至,上了二樓。韓逸軍長年打坐,兼之身體有湯憲湖遺留的內息,內功實佳,耳聰目明,韓逸軍立時就注意到那疊書的書封裝訂樣式,棗紅色皮面燙了金字,正是尚書省禮部發行的書籍。書精字亮,在日頭下實奪目光。

 

遠遠看那抱書的人,身服紫袍,顯是身分非俗的官人。聽得噠噠的步履聲自門外走過,不知怎地,他大氣不敢喘一口,腳步聲正停在廊尾「怪客」的房間前面。

 

聽見那頭傳來談話聲,他側耳細聽,聽得「念書可有精進?」、「為兄我不能老是這樣照顧你。」等語,後來一句男子聲音說道:「我也沒有求你照顧我,你可以不要來。」那官人長歎一聲,道:「這些都是昌黎老師的新書,還沒出版的,你多看看,總是對考試有幫助的……,為兄去了。」說完,步聲噠噠地離去,下樓遠走了。

 

韓逸軍一聽,暗異:「昌黎老師?莫不是國子監博士、禮部郎中的韓昌黎韓先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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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老師
2024-06-29
Garmin 訓練計畫 - 讓教練督促懶惰鬼循序漸進缺少自制力的人自主訓練很容易沒有好的成效,我承認我就是個跑步的懶惰鬼,今天好累改成明天練習好了,然後明日復明日,又或是不想逼迫自己,心跳一拉上去就想休息,總之有一千種偷懶的理由,永遠不會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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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吉
2023-08-08
變強就該腳踏實地——《懶惰公子成長記》、《勇士的聖劍升級路》專欄上其實近年比較少分享戰鬥類的漫畫,戰鬥類韓漫(也包含近年很多輕改日漫)其實很常會出現「等級說明欄」,靠數字來表示人物到底成長了多少,看多了不免會感到膩味。跟我有同樣想法的讀者,今天就來推薦靠踏實練劍變強的兩部韓漫:《懶惰公子成長記》、《勇士的聖劍升級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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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柚
2023-01-01
數據經濟學/Netflix回歸本質,還是見風轉舵?Netflix宣布將跨足電商市場,開設線上商店販售影集商品了。幾個月前,這個美國最大的OTT平台,訂閱數比分析師預測少了兩百萬,股價重挫8.8%,如今竟決心轉戰電商,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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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瑄
2022-09-03
職場必殺技 見風要轉舵職場上,如果你學不會「見風轉舵」,那你註定鬱鬱不得志! 我也是轉任一般公司,才懂得「階級分別」與「老闆最大」的職場守則,更了解「見風轉舵」是必備技能。 當位在職場金字塔的底端時,你有再大才能、再好見解,遇到長官或老闆否定,如果你還在「據理立爭」,而不是「見風轉舵」,那就真的是白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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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人的世界
2022-06-09
20220530 盤後 帶量長紅空損轉多 順勢交易見風轉舵這是我的cmoney連結,歡迎追蹤按讚: https://fourm.page.link/U5ew 今天帶量長紅, 確立了短線多頭, 上週五美股漲575, 連5根堅實紅K, 改變趨勢, 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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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紫琉璃
2022-05-30
投機客見風轉舵創造機會與風險投機客一直都是見風轉舵的特性,投機客追漲殺跌,讓股價超漲也會讓股價超跌,而對於長期投資者,等待的好球就是投機客讓股價超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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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忠
2021-09-08
兩岸態度見風轉舵 映射國民黨崎嶇不平的改革路撰寫:楊騰凱 國民黨主席補選即將進行投開票作業,34萬名具有投票權的黨員,將決定未來一年國民黨的掌舵人。然而此次投身角逐主席寶座的前台北市長郝龍斌、立法委員江啟臣,雖一開始都將改革主軸押注在國民黨的兩岸路線之上,但隨著選舉投票時間進入倒數階段,均開始向藍營傳統的“憲法一中”靠攏,此中原因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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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維TW
2020-03-07
劉仲敬訪談 012 @ 20181121 論台灣建國,職業選擇,與墮胎20181127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12集整理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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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易宏
2018-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