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鳥,是習於待在原本環境,不因氣候轉變和遷徙到他地的鳥類,而飛入尋常人家的,是我們熟知的飛禽,如:麻雀、鴿子、白頭翁等。牠們安於習性,選擇待在一座城市,經歷生老病死;而人們常偏執於關係,選擇處於思念之境,挑動愛恨嗔癡。習慣待在「異地」的鄭興,卻用牽腸掛肚的思念,串起了成都和台北兩個盆地的關聯,以此為名,遞出了「空間詩學」第二部曲的專輯作品《盆地》。
本篇透過短訪,和鄭興簡單聊聊這張專輯以及他這幾年發散在外的作品。
從求學到從事音樂工作,比起過去因戰爭、家族背景或仕途因素而被迫離開家鄉,現在人多因自我實現而選擇「主動離散」,對鄭興來說,除離開家鄉揚州之外,和自己有關連的,還有北京、台北,和2022年時搬進的成都三座城市。將城市入歌,是他過去常用的創作方式之一,如〈台北下的雨〉、〈聽說北京下雪了〉、〈城南〉、〈揚州慢〉等,可以很客觀地進入鄭興所要描述的景象世界。
不過自2020年離開台北,至2022年搬進了成都,似乎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地方。採訪伊始,我們透過一篇以他第一張《忽然有一天,我離開了台北》為背景的論文開啟話題,也順勢詢問了住在成都的狀況。
「我覺得成都是一個有活力但步調慢,適合居住的城市。重點是它的文化氛圍很好,光音樂場館就有十幾家,對音樂人來說蠻友善的。」
聊著成都的話題,話鋒一轉仍回到了台北,他說:「台北跟成都相似的地方在於包容性,有很多不同的族群。再來因為都是盆地的地形,所以它們的氣候也是類似地多雲、潮濕。」印證了鄭興曾說過台北幾乎是他第二個家。
猶如人的念舊,總在尋找同一個人的影子,而在他的專輯《盆地》裡頭,這道影子化成了飛鳥,不管是留鳥或候鳥,都成了難以用目光捕捉的存在。如:〈麻雀飛去哪裡〉整首歌追尋自我實現,但卻遍尋不得城市中最常見的麻雀,道阻且長。〈天橋〉中歸巢的白鴿以影子示之,用「長出離開的翅膀」追尋思念的影子。也許對鄭興來說,自己對過去的執著,比那些有翅膀卻只願待在城市裡的飛鳥還執拗,但他對自我實現的期待,卻如〈候鳥的短歌〉般,縱使飛得緩慢,卻「因為有人在 溫柔地追趕」而顯得心安而不那麼急於找尋終點。
《盆地》這張專輯為「空間詩學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曲,前一張《眼淚博物館》主題圍繞「空間」、「物」和「眼淚」三樣線索展開。此張專輯則用最為直觀的「盆地」做為主題。
「我覺得除了過去住的台北與現在的成都,在地理、地貌上是相同的。再來盆地也有著精神上的象徵,像是疫情這幾年大家都陷入停滯跟空白的狀態,如同進入低谷,之後又回到正常,有了這樣的起伏。另外也包括曲目編排,從開場曲到最後,其實它的情緒跟理念,也會有同樣的擺盪。」
採訪時,鄭興也特別分享了位於盆地底部兩首歌的創作背景,正好能看出他將念舊和自我實現放到了時間洪流之中,變成了什麼模樣。
「〈最笨的思念〉是一種在戀愛中會有的固執,但這個『笨』不是說對方智商不高,而是一種偏執或在關係裡屬於較被動的一方,堅持守護那段關係。」用抒情的聲響入調,很難不勾起曾為愛義無反顧的畫面。隨著情緒被時間沖刷,痛還在,只是變得不那麼熱烈,才有歌詞裡寫道的「只是安靜的 自說自話 和往事拉扯」。
另一首〈抒情考古學〉同樣也非常貼近鄭興自己的內心,它將自我實現放到了時間之中,「想像自己已死後多年,墓被人發現了。當那些人透過留下來的物件拼出我的人生,要怎麼定義我這個人?」於是帶著這樣的疑問寫了這首歌,卻仍不忘在文字中給予一記靜謐的痛擊。
「飛過那 堆滿廢紙的舊房間/跟著風 回到閃著光的童年/真面目 慢慢浮出水面 已無所謂/別心疼 欲言又止的傷悲」-〈抒情考古學〉
盆地平緩、容易陰雨,鄭興除了如飛鳥般不斷揮舞翅膀,活在當下緩慢找尋自我,也透過思念走入過去,將自我放入平靜的時間流水之中。而他也透過專輯最核心的〈盆地〉寫出了面對未來、努力前行的企盼,踏上能完滿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自我實現道路。
「多年後終於回到這裡/盆地已經長出了森林/航線有高就會有低/別害怕 顛簸成就這次飛行」-〈盆地〉
採訪最後,我們稍加細數了鄭興寫給其他歌手及翻唱的作品,比如2020年寫給光良的〈雨中的讚美詩〉:「我在這首歌裡寫了很多關於異鄉的漂泊的故事。」;前年(2022)年中翻唱了孫燕姿的〈Honey Honey〉:「我們把它改得有些復古、合成器編曲的感覺,想要讓大家意想不到,卻又覺得適合我。」近期則是去年(2023)年中為許久未發專輯的梁靜茹譜了〈天氣預報〉和〈寧靜海〉兩首歌。
「其實給梁靜茹這幾首歌之前就寫好了,我也非常喜歡,像〈天氣預報〉就是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歡的一首歌,只是當時寫好就一直放著。直到她來要邀歌時,直覺認為這首歌很適合,就給了她。」
而〈天氣預報〉不僅完整了《麋鹿》專輯架構,其實也從歌詞體會到鄭興善筆於勾勒那微冷的潮濕氛圍,說著「可惜啊 日子無聊了點/可是啊 一切都會改變」。讓作品既成就對方,也成為了自己。
對時常遠行的人來說,迎接下一處異地,比回鄉來得容易。〈行路難〉彷彿回到了現實,飛鳥依舊飛不出城市,而自己終究得與之背馳,成為孤獨的漫遊者。
「欲言又止的鄉愁…天堂可否還有 名為自由的綠洲」 -〈行路難〉
「盆地」給了家的虛想,提供了自由的天芎,留戀可以,故地重遊也罷,但終究得飛出去,用下一座城市練習想念,用下一場微雨洗清自我,抵達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