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釐清短片於台灣市場的想像,一般電影獎對會把短片和長片分成四種類型:劇情、動畫、紀錄、實驗片。先不論動畫或實驗片,一般劇情或紀錄短片都至少十分鐘起跳。再聚焦於劇情短片討論,一個有趣的觀察是國外短片可能十五或二十分鐘就可以敘述一個很厲害的故事,但台灣短片很多都是三十分鐘或六十分鐘,而會造成這個現象很大的緣由是因為台灣關於電影獎或補助的時長規定。目前台灣的影視創作者對於短片的想像是比較短的長片,雖然現在的資金或能力只足以拍攝短片,但未來的終極目標仍是拍攝一部九十分鐘的長片。因此,台灣市場的短片具有某種敘事脈絡,雖然對於評論者或學術研究而言,短片可以具有不同樣貌,不過對創作者或大眾而言,觀賞短片或長片都是希望可以看到一個完整的故事樣貌。
短片在既有認知當中是長片的附庸,這又跟產製方式有關,目前市場上流通的兩小時長的電影其實是一種非常經濟的觀看方式,在這種觀看模式與產製習慣下,短片就被市場認為是成本比較小即可以快速看出這位創作者是否具備長片潛力的試金石。在傳統電影教育體系當中,短片更是電影導演的訓練基石,一般的學生製片通常初試啼聲都是拍短片。而目前市場流通的 1.5~2 小時的長片,也多以敘事導向為主,是一種累積非常久的美學形式,甚至在鏡頭排列上也有一定的排列組合。所以短片作為長片的預備,也是個很敘事導向的產物,但這並不代表短片必然會如此。
微電影(micro film)是從愛奇藝的短影音形式產生的概念。法國口袋電影節(Pocket Film Festival)則是介在短片和微電影之間。微電影與短片的差別是微電影使用很多旁白,置入很多音樂元素,鏡頭的尺寸是迎合播放裝置的手機或電腦,微電影早期大部分是在 YouTube 上觀看。後來隨著時間演變,觀看軟體漸漸多元化,TikTok、Instagram 等各類社交媒體上面皆出現各種生成式短影音。
一旦一個定義被提出來,就會有人希望打破此定義,所以在討論短片定義的時候可以以另一個較為不同的切角去思考。短片與短影音的分類也許不是在處理一個知識上分類的問題,而是當短影音出現以後,我們對短片的想像出現什麼知識板塊上的更動?
短影音的出現衝擊了一般大眾對於短片的想像,如上述所言,是個比較短的長片。短影音的放映方式以及觀眾與其的互動方式讓我們試著思考在這種敘事短片以外是有哪些形式是我們還未考慮過的?例如,在電影剛出現、拍攝技術仍未成熟的時候所拍攝的還未能分類成現今長片的短片,又或是實驗短片。
短影音並非設計為讓人坐在電影院坐上兩小時從頭到尾看完的內容,短影音最大的特點更是具有互動、回饋機制。演算法、大數據會蒐集你的喜好,模擬你的喜好,再回過頭餵食你類似喜好的模式。短影音透過互動、傳播,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具有傳播力的慾望模組。這種模組跟短片重視敘事、重視場面調度、重視在場與不在場之間的辯證是有一點點差別的。短影音另一個特性是模仿性質很強,慾望模組形成後藉由網路傳播,再模仿重製、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放入這個慾望模組之中,所以短影音更多是呈現出一個理想的自己。短影音的拍攝者被置入在鏡頭之中,自己也成為演員。
電影的靈光包含很多—攝影、燈光、表演、剪接……電影是多重敘事語法所產生的產物,但短影音更單純強調誇張的表演性、音樂性、可複製性、即時性、互動性。離開電影院後,短影音成為資本化、商業化的結合產物,短影音不專屬於影視產業,而是屬於各個領域成果發表的媒介。
首先,坎城影展新增短影音競賽可能是為了社群行銷。由於影展無法在疫情期間舉辦實體活動,所以希望可以在線上也能創作出實體影展的光輝與神聖性。而短影音在社群的傳播方式是擴散式、裂變式、去中心化的。雖然影展舉辦主要是推廣電影,但為推廣影展,影展主辦方也利用各種形式的影像、圖文宣傳。所以坎城影展加入短影音競賽類別,可能也是因為宣傳行銷。
第二,坎城影展新增短影音競賽是希望納入一種新的影像形式,更加容納百川,也順應潮流。不過,坎城影展的評審還是用看長片的眼光去挑選短影音得獎作品,所以也能看出坎城影展的評審目前仍將短影音視為長片的附屬。
第三,以資本面來看市場的後續發展,短影音是社群的原生東西,短影音創作者的創作動機很大一部份是希望變有名,成為人氣網紅,進而接業配賺錢,所以創作短影音很多其實是希望藉由短影音建立自己的人設,而不是創作出一個具敘事概念的故事內容,這是否就跟坎城影展預期的短影音內容類型產生出入?
第四,坎城影展有一年的主視覺採用《楚門的世界》,這是否意味著,坎城影展意識到一種即時監控的美學方式,已經透過短影音、社群媒體成為我們觀看、感受這世界的主要方式?原本類比格式的電影,是由 24 幀照片逐格建立起來的動態影像,因為照片具有指認真實世界的效果,所以電影原本被稱為 「24 幀的真相」。然而,隨著從類比形式轉到數位格式的轉變,電影的真實性便開始遭受到質疑──人們可以透過後製、修圖更動照片。這些經過後製的短影音和照片卻諷刺地形塑我們對於世界的想像。《楚門的世界》是一場即時監控的真人實境秀,觀眾觀賞電影時位於全知視角,處於一個安全的位置,但是現實世界中我們無法得知我們是以哪一種方式被觀看、被監控,我們似乎已經存活在比楚門的世界更實境秀的世界。
第五,關於短影音新的各種可能性。《時代革命》透過很多的影像與直播組成,這部電影就是種行為徵召,讓觀眾有種身歷其境的感覺,不像是僅僅坐在電影院看電影。另外,由於滑短影音的觀看模式優先於人體思考反應,所以平時我們滑短影音其實並沒有選擇權,必須吞嚥下短影音餵養的所有內容。而短影音是否得以透過不同類型的影像重新編排,創作出新的感受路徑,而不是接受既有平台餵養給我們的產物,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的方式,一種新的慾望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