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5 《側身像》四十五、努維拉谷地最後的破冰

自從緹菈上船後就晝夜難眠，雷夫坐在她的對面試圖了解，他沒能說服緹菈將失去生命的手稿堆交付給他，他也不完全懂她這次的堅持有何益處。但他想起在隧道植物凋亡的那一夜，他學會了等待，他相信緹菈只需要他的陪伴而非時時介入。

在破冰船緩緩駛向凡可邦溫暖海水的第二晚，努維拉谷地的河中已經沒有浮冰了，萬物照常運轉，緹菈手中連續幾日握著一疊奪回的詩稿，但稿紙幾乎是靜寂的、沒有呼吸、沒有生長什麼。

她問自己這些年來為何不再歌唱？

河中的潮水規律翻湧，像是空間的本身、旋律和堅定的話語。

為何不再歌唱？

她難道再也沒有快樂了嗎？

她最後的信任留在那一年，被隔離前的最後一首詩，在一切矯正變質之前。

你若打翻

我凝視的雙眼

將是浪潮翻滾一海汪洋

我知道結局

我知道

若問我更多

我可能不會回答

你可以試試看我的雙眼

不小心

打翻他們

雷夫看見她的雙眼翻滾出淚水，來自對未來的渴想而不是絕望。

她緊緊抱著這疊按捺不住、猛然生長的詩句，直到她再也無法以手臂環抱，好像那些字的本身帶有她說不出的法則，生命的本身推動生命。

詩句的枝葉漫過資料袋上的首療國標語，比它鮮活、比它正確，四周的空氣好像結晶了，時間的步履謹慎著，每一口呼吸如此溫暖。

一聲巨響從北方傳來。

另一個聲響。

此時聲響傳遍首療國，一行人聚往船尾觀看，他們看見首療國的天際線坍塌了，新大樓周遭首當其衝，像是一個文明的末日來到那樣。

任何藏匿緹菈手稿的地方，那些植物瞬時茁壯、撐斷水泥鋼筋的桎梏，落下更多不斷生長的工藝品。

所以事實就這樣擺在首療國的每個人面前、將來要讀到的歷史之中，所有的審訊、毀壞的藝術、失去的歷史、國庫的剝削，證據確鑿，來自一代被噤聲半世紀的藝術家們、勇敢的矯正者、半途加入的學者、其中還有一位眼淚幾乎要填到喉嚨的尋常老婦人。

雷夫坐到緹菈身邊，她拿起他遞予的紙筆寫下：

我曾相信

沒有冰塊的河水歡唱著。

今天我又相信

她看向雷夫、雷夫看向她，他們起身一同走到甲板上，聞見水的氣息、感受森林吹來依舊冷冽的風，遠處燈火閃現著新大樓剛崩垮的殘骸。

還有一些小小的坍塌，更多是事實生長的聲音。

首療國的根基，來自詩句中遠古的法則掙脫了屈從和利用，這些植物朝向清晨的陽光開枝散葉、不再隱沒，迅速抽高、超越了原本建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