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吾不才,在朝累紀,託身所天,心焉是恃。」
上一回,郤正吹捧了一下蜀漢的安定繁榮,同時也綿裡藏針,暗諷朝政敗壞的原因。
他不直接挑明罵黃皓,接著卻說,你們都那麼棒,我卻是個廢物,在朝廷數年,寄託在天子腳下……
心,卻不在這裡。
郤正的心在哪呢?
「樂滄海之廣深,歎嵩嶽之高跱,聞仲尼之贊商,感鄉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進可而替否。」
前面三句都很白話,但蜀漢是看不到滄海的。
孔子的教誨,也不可能親耳聽見。
所以郤正其實是在說,書本與先賢帶給他的一切。
於是下一句就講感謝「鄉校」。
嘿,嘿嘿。
這不連著譙周傳就看不懂,郤正不是單純的說「地方學校」。事實上,巴大儒譙周就是益州勸學總管。郤正在說的,便是「身在朝堂,但未曾忘卻益州拉拔他長大,給他的所有學識」。
避免大家忘記,《釋譏》就是蜀地學者批評郤正明明在能對抗黃皓的位子,卻無所作為,進而產生的辯解文。
「平仲」是齊國小個子名相晏嬰死後的敬稱,和羹我跟你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把羹湯調得很均勻。
晏嬰不是很會煮羹湯,是很擅長調平朝廷。「二桃殺三士」就是他出名的事蹟。
所以你去查辭典,會說這句是「比喻良相賢臣輔佐國君處理朝政」。
意即郤正表示,他也知道大家對他的期待,就是像晏嬰那樣搓圓仔,搞定黃皓與姜維的紛爭。
在這樣的期盼下,郤正說自己也是會偶爾硬著頭皮進言後主,不過也是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貢獻,像市井間的遊客,或者是牧童靈光一閃的吟詠一樣。
「若其合也,則以闇恊明,進應靈符;如其違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進退任數,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
郤正的學術分類上是「文士」,但這一段他就在秀自己的「蜀學」也是頗有功底。
說到底,後主劉禪納不納諫,那是天數使然。我郤正不會為了達成政治目標去說謊誣陷別人,有一說一。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你們(蜀地學者)看起來,認為我無作為。
「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懟。」
屈氏不是屈臣氏,說的就是屈原。羋姓屈氏,身為文士的郤正比你還清楚。屈原跟漁父當然是一組的,這不需要文學歷史素養,讀端午節故事的版本就會說了。
這段四個人的判斷都比較方便,「醒」是屈原的關鍵字,「濁」是漁夫的關鍵字。
當「溷」碰上柳,那就是柳下惠。
而屈原對漁父,柳下惠對的自然是伯夷叔齊,簡稱夷叔。
同組都是同一個故事。
伯夷叔齊是因為不滿周武王伐紂,隱居餓死的賢者。
柳下惠的重點不是「坐懷不亂」,而是「尺枉而尋直」……這是《釋譏》開篇,蜀學者提到的一種「美德」。
郤正說自己不才,不是謙虛,而是一開始就躺下來讓人踩。他要像柳下惠不管在什麼位子都不忘初心努力打拼,不要像伯夷叔齊為了氣節白白死掉。
其實孔子也是認為柳下惠比較對。
這就是說郤正在表示:「政治的現實我很清楚,ABCD我選擇C」。
回想一下我們接受過的教育,是不是只鼓吹屈原的A-TYPE呢?
講真那個年代,柳下惠也是聖人的。後來才變成真男人代表。
接下來一串基本就是進一步說明郤正的做法。
「合不以得,違不以失,得不克詘,失不慘悸。」
不是為了利益去迎合或反對,得到好處不囂張,失去利益也不靠腰。
「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後以慮輊,不粥譽以干澤,不辭愆以忌絀。」
軒輊是車的前端跟後端,這四句的意思有點類似當兵法則:不要去當第一名,也不要落在最後面。
不要為了榮譽假在那邊出頭,也不要為了怕被唸就在那邊假掰。
兩兩一組,差不多就好這種懶得翻太細。
「何責之釋?何飱之卹?何方之排?何責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也。」
郤正躺在那邊,把矛給豎了起來:我做的就是你們認為對的方式,是在嘴我三小?
《釋譏》的倒數第二段到這邊,最後一段裴松之大量註解,就先不深入。
不過開頭有些小趣味一定要分享一下。
「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羣。」
郤正話題一轉又說回「優秀的人那麼多一抓一大把」。
但我們現在說「山積」都是指未組裝的模型。從日文再翻譯回來的直用法。
如果郤正也帶有「這些人都是還沒組裝樣子好看的塑膠」,對不起我想想就笑了。
通常閱讀障礙也不會看到這句,那就這樣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