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羣,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尠,浮魴臻不為之殷。」
這是說優秀的人才這麼多,我郤正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小咖。朝廷有任何建樹或有任何缺失,都不是我所能影響的。
「且陽靈幽於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灾息,桑林禱而甘澤茲。」
開始耍典故了,有請裴松之解釋。
裴松之搬出了《淮南子》。這是劉安集漢代道家思想的大成所編。《淮南子》說,大禹治水的時候,以自身為祭平息「陽盱」河的氾濫。商湯則曾經因為旱災,前往桑林進行祈禱。
大禹治水我們都知道,祭河神大概就是跳下去了。
商湯的典故比較冷門,另註以《呂氏春秋》。
原來商湯滅夏桀之後,欸,嘴都嘴替天行道,其實接下來馬上大旱災。非常好,這透露了夏桀就是遭遇天災,被大家攻擊德不配位嘛。
但我們都知道,當氣候已經發生異常,那不會是幹掉夏桀就可以搞定的。
商湯其實也是去桑林,以自身為祭品求雨。他可沒像大禹那麼勇,而是剪了頭髮拆了指甲,來做為肉身的象徵做祭。
帥呆了我都要以為他是穿越者了。
而三年的大旱,也剛好就在這時結束,於是我大邑商就這麼,穩了。
郤正的比喻就是在說,古時候的聖人為了百姓,是不惜自身全力以赴的。
才怪。
郤正後面又補了八個字:「行止有道,啟塞有期」。
並不是說做對的事,天道就會有所感應。反而是說天道有它自己的週期,我們只要謹守本分就行。
都說古人迷信,今年認識了管輅跟郤正,這些三國文人卻好像隱約真的明白,大自然是什麼。
說怪也不奇怪,老子其實就知「道」了。
「我師遺訓,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辭?辭窮路單,將反初節。」
郤正的老師,究竟是誰呢?
在郤正篇的開頭,我猜來敏。但要說「不怨不尤」?不教諸子的杜微感覺最像。可人家就不收學生哩。
重點是,郤正還擊了幾次,這回拿出老師的遺訓,想來他的老師在蜀中學者面前,是有相當影響力的才是?
這就想到,要是做二段推論:杜微雖不教諸子,卻提點過諸子總師,譙周。
也就是不把「我師」當「我的老師」,而是「我們的祖師爺」來看。
這個回擊就堪稱完美了。
其實精準點來說,「我們所師法的遺訓」可能更好。
說到底,本本份份不是我郤正在嘴,而是一直以來的教誨。不遵從教誨,就違背了初心。正所謂我輩練武之人……不是這邊是文人。
「綜墳典之流芳,尋孔氏之遺藝,綴微辭以存道,憲先軌而投制,韙叔肹之優游,美踈氏之遐逝,收止足以言歸,汎皓然以容裔,欣環堵以恬娛,免咎悔於斯世,顧茲心之未泰,懼末塗之泥滯,仍求激而增憤,肆中懷以告誓。」
墳典就墳籍,把古時候的知識廣傳出去,學習孔子留下的「藝」……這些士人行止我懶得翻了,光用字這麼刁鑽就讓人頭疼。
但不得不說的是,郤正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這些事,應該跟蜀地的「士風」特異有關。
郤正不會理所當然的說,士人的價值觀就是怎樣,而是不斷的透過「我跟你們學自同源」、「我的老師跟你們一樣」來陳述「我們應該遵守的規範」。
「昔九方考精於至貴,秦牙沉思於殊形。」
這個裴松之不註真的很難猜,同樣是出自《淮南子》。
故事是秦穆公問伯樂,你的年紀也越來越大了,家族中可有能夠繼承你相馬本事的人?
伯樂善於相馬這應該都知道吧?
伯樂就說:「如果只是看好馬,從外表跟運動能力就能得知。但真正的「天下之馬」,萬中無一,就跟真正的相馬人一樣。我家的子弟都是庸才,只學會判斷好馬,不懂得什麼是天下之馬。不過這個真正的相馬人『九方』我已經找到了,雖然不是我的族人,也請主公見見他。」
(此處做「九方堙」,先秦人名多樣化,不過此人基本都有用「九方」的稱呼)
秦穆公哪有不見的道理?立刻要九方去探尋天下之馬。
三個月後,九方回來報告,已經找到了,是一匹黃色的母馬。
秦穆公派人去把天下之馬帶回來,但卻是一頭黑色的母馬。
「伯樂啊,你推薦的人眼睛是不有問題?連馬的毛色都分不清楚,哪裡能信任呢?」秦穆公這麼說。
伯樂嘆了一口氣:「九方所看見的是天機,是馬的精神與內在。他所看的,跟常人所見的大不相同,所以才能找出天下之馬啊。」
秦穆公半信半疑,使人試馬,果然天下無雙。
郤正這兩句,九方的故事大概是這樣。後面的秦牙,也是「相馬者」,但只精於觀察馬的外表。
《淮南子》說,秦牙他們這種「其知馬一也」。
簡單講,九方才是真專家。
這最後一段,郤正舉了十個「人」,但老實說萬變不離其宗。後續再把這些人的小故事補上。
文末道:「余實不能齊技於數子,故乃靜然守己而自寧。」
其實除了九方,另外八個人就是「單一技能的專家」。
還有一個?不是人。
第十個是「若士」。
霹靂布袋戲迷可能聽過這個人,俠仙若士。
其實若士也不是名字,只是那個仙人「打扮得像個士人」。
詳細的故事我們就後面再說。
郤正的《釋譏》,到這裡也告一段落了。
蜀書十二,也跟著結束啦。
這是一個以巴蜀漢史官為主的篇章,記述了巴蜀漢地方自漢末以來,史學上的變化。
史學,其實是天文、易理與記事(人)的混合學科。
喔靠,喔靠,我突然明白了。
司馬炎一定也做了消滅天文易理部份的動作:劉備則是全排除。所以西晉以降史學大開,但僅著重記人記事。
「國不置史注記無官」,是蜀漢的現象拿來對應西晉的政策。
要說用意,我認為陳壽就是一個支持「天文易理可廢,注記不可無人」的學者。
第一,《三國志》本身就只有人事,陳壽的其他著作也是傳記。
第二,他在蜀學者的最後章加入了郤正。
陳壽肯定是同意郤正的思想……不是為官態度,陳壽自己是反黃皓的,是求發達的。
就是那句:「余實不能齊技於數子,故乃靜然守己而自寧。」
做好自己的本份。
按郤正說,這就是巴蜀漢學派的根源。
好像物理學家認為物理學就是一切的根本,無須再去修習其他的學門。
(我說的是謝爾頓)
陳壽也認為把人事記錄做到極致,種種推算自然就在其中了。
不迷信於天人感應,也不是陳壽個人的取向。曹丕才是當代權位最高,而且推動這種思想的人。
五胡十六國期間,這些什麼陰陽五行天文學,對於他們稱帝也沒甚麼影響。除了苻堅。
本以為是「胡性」,現在看來,是整個中原的思想潮流變化啊。
這就是《三國志》。
改變歷史的先鋒。
從學術,到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