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觥交錯，舞影見歡 Juerga Flamenca 記文

Camilo抱著吉他﹐坐在吧台一角﹐兀自撥弄幾段 soleá（孤調）的和弦﹐輕聲吟唱著。吧台空無一人。後面傳來Ana María 的吆喝與歌唱聲﹐一個個媽媽們輪流踩著節奏出來跳一段Ana María新教的 bulería 舞步。Camilo本來在裡面為他們伴奏﹐跟荷蘭來的馬克一樣﹐都是為了學習吉他伴舞而到這裡。跟馬克不同的是﹐他同時在等與他一道來自法國馬賽﹐正在裡面上課跳舞的朋友﹐而且他現在累了﹐出來透氣。

中午時分﹐還在西班牙人的「早上〈mañana〉」，這間兼有舞蹈教室也兼營小酒吧的「peña flamenca（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沒什麼人。只有熟客Antonio叔叔在喝酒。Camilo知道Antonio能唱﹐一直慫恿他唱。Antonio不依﹐顯然沒那個興致。逕自領著我，觀賞滿怖牆面的照片。指著其中面容枯瘦、雙目炯炯的老人﹐我知道那是知名吉普賽歌手「Manuel Agujetas」。Antonio驕傲地說那是他表哥。我才突然意識到﹐這裡是「賀雷斯」Jerez﹐佛拉明哥藝術的搖籃地之一。而且我正在聖米蓋兒區〈barrio de San Miguel〉，佛拉明哥密度最高的兩個區之一。另一個在偏西北邊的聖狄牙戈區（barrio de Santiago ）。身旁這個精瘦的小男子﹐漸漸浮突出來﹐套入整個佛拉明哥系譜中﹐不再只是個普通的西班牙人而已。幾天後﹐我們在大街相遇﹐他熱切的握著我的手﹐交代他正要作的事，像老友又像老街坊般絮絮叨叨，我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Camilo 還是撥著吉他，時有時無地吟哦。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說他也能彈奏阿拉伯樂器 laúd，而且和佛拉明哥吉他一樣，都是自學的。他在馬賽有一群朋友常在一起玩flamenco，有能唱也能跳的，還有許多西班牙移民過去的吉普賽人。正聊著，他的一對男女朋友蘿拉和強也挨過來。Camilo撥起bulerías（喧戲調）前奏，很有默契地，蘿拉開口唱了起來。嘹喨又略帶暗啞的嗓音，漂亮的囀音，又不似老歌手的渾厚，竟有卡馬隆〈Camarón de la Isla〉的味道。蘿拉一曲唱完，強也貢獻一段，只是略遜一籌。一旁的Antonio叔叔看他們唱得起勁，忍不住也要Camilo彈奏soleá（孤調），幾個循環節奏（compás）之後，他也扯開嗓門「啊伊」起來。不久前才進來落坐，點了小瓶雪莉酒對飲的一個老人和中年漢子，見到這般光景，興致大發，也輪流唱了一曲。氣氛越來越熱烈了。大家都圍了過來，酒保端酒給客人回吧檯的路上，穿過我們，順勢就著節奏也跳起了幾個舞步。

人群越聚越多，Ana María老師的舞蹈課下課了，學生們魚貫而出，統統圍攏過來，有Camilo的法國友人，還有許多住在街坊的媽媽們。有個媽媽放下手邊的香煙與酒杯，跳進場中，秀了一段bulerías，管他老師剛才新教的什麼舞步，她忘我地跳著。唱歌的蘿拉賣力地唱，囀音、節奏、音準，讓大家頗為驚嘆。旁邊的人耳語轉述著蘿拉是法國人，一個個眼神透露出不可思議。襯著蘿拉的歌聲，聽到一聲叫喊「法國萬歲！」，忽地另一個聲音應道「西班牙歌謠萬歲！」。Ana María老師似乎代表西班牙，儘管剛下課有點累，也不甘示弱拉開嗓門唱了一曲又一曲。霎時，飆歌，飆舞，大家酒一口一口地喝，呼暍聲此起彼落，陶醉在歌聲與舞影交織的氛圍裡。透過佛拉明哥，彼此互不相識、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可以和著拍子，或聆賞歌聲、或耳語交談、或一同驚呼讚嘆舞姿的美妙。

後來才知道，稍早前對飲雪莉酒的老人與中年漢子是這裡的會員，後來拿起吉他主動請纓伴奏的也是。他們都是佛拉明哥愛好者「aficionado」，參加這個名為「La Bulería」的 peña flamenca（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每年繳交年費，便有固定的飲酒額度。他們沒事就來這裡晃晃，而西班牙人很容易就沒事，哈哈。來這裡可以預期見到老朋友，也可以和人東拉西扯聊聊佛拉明哥的這個那個。有時為了爭執不同曲調間的節奏差異，或是調性分別，乾脆扯開嗓門唱了，好證明自己的論點。有了擊掌（palmas）的節奏，又有歌聲，很難不讓人想跳舞。很多時候，一個不在預料內的佛拉明哥盛會就這樣鬧了起來。這不是有事先安排、規劃、宣傳的表演，更不是日復一日例行的酒店演出。參與的人，很可能只是巷口賣豬肉的，或是巷尾打鐵的，也有可能是農莊地主的小開（señorito）。

除了愛好者的聚會，一個「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也肩付著傳承佛拉明哥藝術的使命。他們會選出主席，主要負責各項實際辦理的事務，諸如舉辦鼓勵年輕歌手、舞者的競賽，配合各項節慶所作的活動。不定期在同好聚會所內邀請職業好手前來表演，以饗會員以及有興趣的外人。這裡不同於專門以演出招徠客人的「tablao（佛拉明哥餐廳酒吧）」，看演出並不需要額外付費，只要買酒錢即可。像這樣的「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在賀雷斯這個彈丸之地有十幾家。可見佛拉明哥在這裡的風氣之盛。他們平時多半兼營酒吧，只是不像真正的酒吧還供應吃食，酒類選擇也不多，營業時間也不長。但比起別處的「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這裡的感覺較為活躍。別處的 peña flamenca 若沒有活動，則是腐朽的大木門深鎖，等到週末有活動時才又人聲鼎沸。

在加地斯〈Cádiz〉見到以名歌手Perla de Cádiz 為名的佛拉明哥同好聚會所 (peña flamenca)﹐忽然一陣興奮。又看到門口大排長龍﹐雖不願相信他們是因為佛拉明哥活動而來﹐還是趨前一探究竟。看到這麼多的十來歲的年輕人，難道有哪位新出道的佛拉明哥年輕歌手擄獲他們的心？當初卡馬隆在世，或許有這等號召力，但他以四十二歲英年早逝也快十個年頭了。問了排隊的小夥子，原來是要索取免費的電影票。另一位婦人好心解釋：這可是「007系列」最新的電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