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病患的信任,來自於我們展現的真誠與柔軟。
我的同學、朋友,絕大多數仍是在護理界掙扎求生的人。
平時看看他們的生活,笑談幾句過去實習的遭遇,即使離開護理職場將近半年,也覺得護理並沒有從我的生活中消失。
離職前,每日有抱怨不完的工作瑣事,病人太難搞、學姐不太好、醫師像個寶、家屬追著跑。
但後來,這些瑣事也不再被反覆提起。
看著身邊當初哭著說明天就要把辭職信甩在院長臉上的人,一個個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磨圓了性子,存了一小桶金,有不算太差的工作,過著也算和美的生活。
我忽然不知道,當初的選擇究竟是否正確。
日前,外婆因為確診COVID-19合併輕微肺炎入院。
她說:「有一個護士小姐足歹ㄟ!」接著又說,可是有一個小姐她雖然動作比較慢,但她好溫柔、好有耐心。
我能理解要護理師在繁忙的工作中仍得笑得花一般燦爛,幾乎是天方夜譚。
但我更能體會病患在冰冷的醫療環境裡,他們的徬徨、無助,所有的情緒迫切尋得一個出口。
這個出口,多半是除了家屬以外,最常踏進病房的護理師們。
護生時期,我們需要在所有病患中挑選一至兩位被照護者,與主護護理師共同照護。
(可能是疾病比較容易拿來寫報告的,也可能是病患或家屬比較容易溝通的)
曾經遇過一位實習老師,她希望學生能尊重病患及家屬,請我們必須先行詢問過對方的意願。
我曾遇過趕走(...對,趕走)實習老師,將餅乾和水果用力塞進我口袋,說:「不要告訴你們學姐和老師就好啦!」的家屬。
也遇過一位病患,在我顫抖著握住抽痰管時,眼神堅定地點點頭,示意我大膽地將管子放進他的口腔。
那是我第一次為病患抽痰。
當然,也曾經連病患的臉都沒見到,就被家屬「請」出病房。
我很感激所有願意接受學生照顧的病患,畢竟如果是我,或許也會害怕一個實習生來照顧我的家人,但我更慶幸,曾經被拒於門外。
因為那是在提醒自己,我還需要成長。
說起來,最有趣的經歷應該是這一段。
和晚鹿 | 護理 | #2等他心跳歸零發生在同一段時間的故事。
測血糖,是小護生最基本的技能,是比更換點滴瓶還令實習老師放心的護理技術。
通常學姐們也相當樂意護生協助執行此項任務,我們只需確認好需要測血糖的床號,逮到(?)學姐刷了條碼,便可以拎著器材出發。
我從未料想過,有一位阿嬤會拒我於門外,告訴我,你還不夠資格。
她睨著眼,問:「妳會打針嗎?」
後來,我敲了敲對門,另一位阿嬤面有愁容地說可不可以不要打針,每次都好痛。
我笑說,那妳試試看我的功夫。
我溫聲勸說那位怕痛的阿嬤,一面緊握住她的雙手。
給予她信心的同時,也在賦予自己勇氣,告訴自己,妳是被信任的人。
告訴自己,也告訴那位不願意相信學生的阿嬤,我可以是她的盟友。
我走近阿嬤,屈膝讓自己與她平視:「我知道妳會擔心我只是學生,不能單獨替妳測血糖;我剛從最遠的那間病房一路過來,我很謝謝老師和學姐給我機會,相信我能測好所有病人的血糖。」
「妳願意給我一個感謝妳的機會嗎?」我輕聲問。
有時候,病患的信任,來自於我們展現的真誠與柔軟。
他們的盔甲,源自於內心的不安。
偏偏,我們不能成為他們手中的利器。
這位阿嬤後來雖然仍似有不甘的樣子,但也還是伸出了手指;而那位怕痛的阿嬤,竟然驚呼著告訴我,妹妹啊,妳打的怎麼比較不痛?
也許,這就是我的武林秘笈吧。
最近,常夢見醫院的景象。
有時候,我是裡頭奔波的護理師,也有些時候,我身處於一群小護生之中,聽著老師訓話。
夜半恍惚著驚醒,還以為自己明日要趕公車實習,忽而想起這輩子大概不會再進病房被榨乾心神,又覺得鬆了一口氣。
人啊,向來不知滿足,清醒著死去。
會不會是心裡那一絲意念懸而未決,才總在夢裡渴望得解。
我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也承認,對於護理,我亦曾滿懷熱切。
希望得到老師的肯定,期待聽見病患的真心謝意。
或許正因如此,才會遺憾未能在這條路上走得再遠一些。
畢竟,我體認過備受質疑的無奈,卻也曾經感受過那份無條件的信任。
那是支撐我勇敢的力量,
散落在這場漫漫無邊的遺憾裡,
也相信,一定滿布來路。
晚鹿說:來晚啦,給拜個晚年!祝願有緣相見的格友們祥春順意,龍年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