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裡大木桌旁的窗外望出去,其實並沒有什麼風景,所見無非是週邊鄰近的樓房,跟隨樓房街路間隙而植的草花,沿著巷弄停靠的車輛,自有一種靜好的秩序,即使偶有三兩人車經過,隔著氣密的玻璃窗,也不影響這份寧靜。
有時你不在我眼前,看著這些,我就想給你寫信,寫到這裡,我腦中浮現的是前幾日我們一同看展,那個像極一幅畫的午後,畫題姑且就模仿秀拉的大碗島,名之為印象派的星期五下午。畫中你是樹,而我是枝上嘰嘰喳喳的小鳥,陽光下,花間風裡,言語如點描層層疊疊在一切目光所及之處,我們總是忘記了時間與其他。
你唸la Grande Jatte的Grande真好聽,像扁平的石頭跳躍在水面,輕輕頓下又揚起,泛起一連串的水漂,那音節使我感到快樂,像童年,像少女時光,像父親還在的溫潤歲月,一種單純而安定的愉快。你幾幾乎是我想像中理想的伴侶,如父如兄,卻又亦師亦友,更難得的是,你偶也有孩童的稚氣與赤誠。
我曾讀過西西寫道:「聽人家說,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祇要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看著他即使是非常隨意的一個微笑,你也會忽然地感到魂飛魄散。」我對你,就有一點點這種感覺,但隨年深月久,比魂飛魄散更多的是安寧與飽滿。
我打從心底感到快樂並深存感激,我應該仔細端詳你手中的掌紋,我想你必定和父親一樣,有著一條深刻的感情線,綿密而專一的感情線,像一條蜿蜒小路,也像一座細細的橋,線是連接,橋是通道,而我們就在橋的兩端。
每次只我一人靜下來看著窗外那刻,是我最想你的時候,我想給你抄幾句沈從文寫給妻子的家書,如此,你在與不在,都將能看見。
「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髮。」
二〇二四.〇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