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誠如卑微吾等,身無長物,僅能獻上原初之蘇摩(Soma),求爾等賜予世間至利之器——金剛(Vajra)是也。」
……
就和上次一樣,我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跟接近原貌的小維再次相會……不過,上次那個叫富軍(Vasusen)的孩子嚴格來說是已經接近全盛模樣的靈魂碎片……話說祖先那時在阿舍爾(Achere)三星星系究竟是開了什麼樣的腦洞,居然創造了那麼麻煩的生物讓後代子孫勞命奔波……
真不想承認啊,那是因為自己年輕氣盛時所犯下的錯誤……
這時我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了「確實的存在感」——也就是契約締結成功連上了這一世鞘身(Kosha)實際存在的迴路,勉強擠出了一點力氣從血漬早已乾涸,但仍能感覺黏呼呼的地面上撐起斷了一隻手臂的軀幹,屈膝立起半身來。
維瓦斯法特啊,你也太粗魯了吧……
我無奈忍痛拾起了尚未僵硬的殘肢,使力喀喀兩聲後將其接上身上的切口,接著一陣挾帶腫脹感的酸麻貫穿患部,傷口頓時又癢又熱,儘管我知道這是身體再生時必然產生的感覺,但在身臨其境時仍感不適。
我試著無視自己(臨時獲得的)身體上大量發炎的訊號,重新拾起掉落在一旁的伊希爾丁碎片,在鞘身未完全活化前可以用來作為蓄電的臨時電容,接著站起身來集中精神環顧四週,這時週遭盡是為灑水聲、爆炸聲干擾的昏暗的環境,我忍不住皺起了自己的眉頭,伸出剛復原的手臂撥開為汗水、血漬沾黏糾結的捲曲瀏海,試圖讓好不容易由模糊轉為清晰的視線更為開闊。
可惡!小維你究竟在哪裡?
「咿嗚嗚嗚嗚……」
等到所有的感官開始適應這個混亂的空間,我終於聽到他微弱的聲音,我連忙循聲踏著尚還不穩的腳步趨近,卻看到一個從來沒看過的女子正立在不遠處,倚著一副擔架,伸出了兩隻素手使勁勒住捆綁在上面袋子,而小維正痛苦地倒在擔架下方,一臉痛苦地抓著自己的咽喉,兩條腿不斷地胡踢亂蹬,然而隨著原先的蒼白的臉龐因為窒息呼吸困難轉青發紫,掙扎的力道也益漸減弱,最後整個人露出渙散的眼神,身子開始癱軟了起來。
小維!
「就乖乖入眠吧,只要這個軀幹不毀,汝就沒有真正的死亡不是嗎?」
長髮女子一邊注視表情扭曲且無力掙扎的小維,一邊面露平靜表情的繼續呢喃,我一邊接近一邊仔細聽著她的話語,雖然得知沒有毀壞小維的身體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要是讓這女人把小維帶離虛無之海,這樣無疑是向聖殿騎士團(Ordre du Temple)曝露小維的位置,而且……
「家……不可以……離開……」
小維曾這麼對我說過,對小維來說,這個「世界」才是他想留下來的歸宿……我不能讓他那麼輕易被帶走,一想到此,心情頓時煩躁了起來。
這時昏厥過去的小維(靈魂)輪廓開始模糊,最後消散成微弱的光芒,飄返回女人身下的袋子裡去。
糟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再繼續磨蹭下去的話,就會來不及阻止一切了!於是連忙跨開了步伐進行小跑步作為衝刺,接下來打算跳起來飛過去干擾那女人——
然而,在這種緊要關頭,意外居然發生了。
咦……?怎麼會……
我這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理論上跳起來就應該順著意識凌空飛起的身子竟然如鉛塊般沉甸甸朝下迅速墜落……
這個鞘身……不會飛?
眼看自己的身體就要觸及地面,我連忙伸出手裡的(伊希爾丁)碎片朝下,將體內殘餘的靜電導入其中,伊希爾丁瞬間拉長了外觀,我迅速用尖端撐在地面,接著用腰和腿的力量讓自己在半空中翻了個後空翻,將身體成功拋回半空中。
話說我不是巴勒斯嗎?為什麼會感受到三輪假定的「地心引力」……不行!得要快點解決這個被地心引力綁架的狀態!我得想想辦法……
「沒想到這廝比傳聞中還難料理,徒花了奴家好些工夫吶……不過,事情幸好終於告了一段落,再來就是得找到另外一個靈魂的碎片……」
這時我注意到前方的女子正背對著我持續凝視著擔架上的袋子,絲毫沒注意到我「甦醒」並且「迫近」的跡象,而我的目光觸及到擔架的金屬結構時,突然間靈光一閃。
有了!
這時我腦海中浮現的是幼年於《往世之書》閱覽到一個名詞—馬克斯威爾方程組(Maxwell's equations)。
在理想真空的環境中,介電質或磁化物質都可以假設不計,假設源電流和源電荷為零,則馬克士威方程組則算出電磁波為橫波,電場方向與磁場方向相互垂直,又垂直於傳播方向,皆以光速方向前進…;而電位移和磁力強度則分別為電場乘以電容率和磁場除以磁導率,欲控制磁場方向就得想辦法改變散度和旋度及對時間的偏導數……
感受著重力拖著體重的速度感,我試圖抓緊時間在腦袋裡將變數代進程式裡運算,最後那一堆數字組合成一幅畫面—伊希爾丁像是數圈螺旋纏繞在……
我就是導體!
意會到畫面給我的提示,我連忙揮動手裡的伊希爾丁,伊希爾丁受到強勁的外力,先是打掉了腳上的護士鞋,接著依著慣性迎向我扭腰旋轉的身體,順著體態圈圈纏繞,而猝然襲上來的火辣力道痛得我忍不住皺起了眉,不自禁嗯哼了一聲,但一想到小維被人帶走後的可能處境,我便覺得現行的皮膚切痛不算什麼了,繼續將滿溢的靜電導入扭曲的伊希爾丁其中,忍住渾身酸麻脹痛伸展軀幹,往小維的所在墜去。
拜託!一定要成功呀!
沒多久,只感覺到自己的體內似乎有什麼在旋轉,頓時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接著即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引力牽引我的身體過去,我試圖打起精神讓自己能維持清醒注視自己的身軀被磁力拖引至擔架附近。
這時陌生女子身上墨色振袖上華麗精緻的緗黃雷雲紋隨著重力的存在感越強烈,也在視線裏裡越顯清晰。我這時揮臂抽回伊希爾丁,乍現的冷光似乎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我這時注意她那似月光美好的臉蛋露出詫異的表情,同時反射性地側身閃到一旁。
「哼!果然跟預想的一樣閃開了呀!」
嘴巴如此說著,但說實在我沒預想到她居然沒有拔刀抵擋,是因為不擅長戰鬥嗎?
哐啷—
也托她的福,我的視野也得以開闊,更加看清楚擔架適合著陸的地方,我一個伸腿,用發疼的赤腳勾住承槓的一角,接著任全身重心向前撲了上去,兩個膝蓋觸動到帆布所造成的動能讓擔架再度滑動,和那女人開始拉開了距離。
「什……什麼?!」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我和小維在沒脫離險境前都不能掉以輕心。
念頭剛一閃過,我這時趕緊從小維身上爬起,抬起還穿著鞋的腳,然後兩隻條手臂使力弓起至今還有些酸脹的身軀,迅速將腿探下承槓之下,並且用吃奶的力氣往地面上一蹬,接著伸手抓住握桿控制前進的方向。
不過,話說這身體還有點短小……不對,織(しき)比他更矮才對……啊,現在不是抱怨這個的時候。
待擔架滑行一段時間,我連忙側身回頭再看看那個女人,只見那女人臉上還維持先前錯愕的神情,美麗的雙眸睜得老大,如黑曜石閃亮動人,而粉嫩看似飽含水分的美唇則是微微張開,似乎還未從方才的震驚情緒裡恢復過來。
她那滑稽的表情不禁引起我的暗笑,讓我瞬間想到了接下來的戰略,於是我刻意露出戲謔的眼神,提高了音量喊了那個詞彙。
「老太婆!看看妳弄丟了什麼吧?」
那女人聽我這麼一喚,容貌頓時由驚愕轉為盛怒,接著她一個朝前躍步,身體凌空飛起緊追在正在猛晃移動的擔架後方,更讓人緊張的是,怒火中燒的她已拔出鞘裡的刀,看起來是真的打算要把我砍成一半……
「汝這兔崽子大概沒被奴家千刀萬剮還不懂得什麼叫不自量力吧!」
妳確實是比這個鞘身老啊,我又沒有說錯……
雖然自覺這種挑釁式的行為早晚是自討苦吃,但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居然會這樣激烈,難怪會有人說不可以亂問女人的年紀,還真的是很危險吶……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成功讓敵人意氣用事,但自己目前還是沒有任何勝算可言——排除這個身軀早已傷痕纍纍的問題,無角、無尾、甚至不會飛翔的先天缺陷無疑替近戰防守增加了不少難度,唯一握在自己手裡的籌碼就是小維的身體還留在自己身邊,只要我不離開擔架,對方就不會直接朝著我揮刀。
……不過,這樣說來我比較像壞人……
「受死吧!」
就在我還在思索下一步來該怎麼應付的時候,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已經追了上來,我連忙回過神來朝甫經過的地面揮動了手裡的碎片,只見先前遺落的一大片伊希爾丁殘骸順著磁力懸空捲到半空中,往那女人面前飛了過去;當然,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倒是機警地閃躲到一旁,任殘骸撞上牆角的油壓管,頓時朝週遭噴出了深色的液體。
是油!還未待對方反應過來,我這時把還殘留靜電的伊希爾丁碎片丟了過去,然後趴下身緊緊護住擔架上小維的身體。
鏗鏘——轟———
果然就如預想的一樣,只聽到先是傳出一道輕脆的撞擊聲響,接著沒多久就像觸發什麼似的在短暫的安寧裡凝聚成剎那間幾乎可以貫破耳膜的爆破巨響,瞬間似洪水般滿溢的熱氣瘋狂地推動身下的擔架疾速離開爆炸點。
「嗯哼……」
而這時許多難以察知的碎片也被強勁的氣旋捲了過來,直插進我的後背和腿上,我緊咬住雙唇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感覺隨時會氣化化成灰燼乾裂的手仍牢牢扣住床單,深怕一個閃神,小維的身體就會從擔架上甩出去。
而這時我在漆黑中看到帆布的反光亮晃晃的,可以想像爆炸當下從油面引燃的火花,是怎麼短時間發出耀眼的亮光,然後急速竄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瞬間融化了上方和附近的物品,把它們吞噬盡化作熱能,繼續燃燒附近的空氣,然後隨著火勢的蔓延週而復始,直到寸土焦爛方休。
而我倆就像處於波濤洶涌中一葉扁舟隨著致命的膨脹熱氣搖晃旋轉,曾有數度我感覺到自己似乎快與週遭的高溫融為一體,但很快又被體內瞬生的刺痛和酸脹交織組回了完整的軀體,這是從我開始有生命以來就跟隨的詛咒,很多有情夢寐以求的能力——
我童年時曾聽父親說過,Mitra,那是我還只是胚胎時所接受的基因重造工程,對於永生追求最理想的戰士完美體魄,完美主義的父親毫不猶豫接受了……
叩……
突然,一聲輕碰喚回了我的意識,這時擔架早已被推的老遠,最後被一台在可能先前混戰裡破壞掉的伊希爾丁偵查無人機擋住了去路,我快點坐起身來,抖掉身上的碎片,接著抬起頭來提高警覺環顧四周,四周全為濃煙和水霧瀰漫,著實增加偵查的困難,我思索了一下,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下床伸手使力折下殘骸的一角,克難作為簡易的武器,接著闔上雙眼靜心聆聽霹靂啪啦的燃燒聲外有沒有其他動靜。
「哼!看來奴家得對汝重新評估了。」
一陣悉悉窣窣像是衣料摩擦的聲響後,我終於聽到那個女人清晰的聲音迴盪在濃密黑煙之中,由於這個自大腦搜尋到的名詞「地下停車場」似乎比視野所及還更加寬闊,所以要判斷敵方是究竟是遠是近,還得花點時間去判斷。
不行!還得需旁敲側擊給獲得更多資訊,於是我仍當作沒有聽的到她的話語,繼續觀察她接下來的動作。
「奴家曾聽聞過強大的迦埃查克帝國(Kālacakra Empire)曾做過一連串的基因重組工程實驗,其中一個計劃就叫『密特拉』,沒想到現在還能看到倖存的實驗者啊……」
啊啊,看來似乎被發現了……難道說這傢伙有遇過來自迦埃查克帝國的人嗎?還是說是她是聖殿騎士的人?
我試想了各種可能,不安逐漸在心底形成無底洞,促使我再度站回了擔架的承槓上,屏息繼續等待適當的時機在行動。
「呀,居然不說話啊,還真是麻煩呢……」
在聽她說話的同時,我留意到有細碎的木屐聲有越來越清楚的趨勢……表示她正在往這裡過來!
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裡了!
趁著濃煙還未消散,我趕緊半身爬上擔架,雙手重新調好握把方向後,使力往後一蹬後又繼續推動擔架朝另一方向的濃霧裡,試圖拉開與那個女人的距離。
「往哪逃!」
難以掩飾的滾輪聲還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正當我快要把擔架推入煙霧之際時,那個女人還是從另一側的黑煙中飛速竄了出來,同時手裡掠過一道冷光,我嚇的連忙抄起手裡的伊希爾丁,迎著她突進的方向橫截過去,及時擋下了對方的攻勢,但即便如此,那個女人仍像咬住獵物的獵犬撲了上來,來不及蹲穩重心的我被她壓制在身下,一時間動彈不得,而擔架也在此刻降緩了滑行的速度……這下真的糟了!
「唔嗯……」
只見對方二尺長泛著冷光的鋒刃正隨著刀的主人逐重施力地朝被我架起的伊希爾丁碎片下方的咽喉壓切下去,而碎片就像枯枝般於利刃下看似岌岌可危。而這時在背光面中的她笑裡帶著殘忍,正用著令人酥軟的嬌聲對著我說道:
「現在仔細瞧瞧汝的容貌,倒也五官端正,奴家這下可有些傷腦筋該不該將汝大卸八塊呢……」
真是美若天仙,心似毒蠍啊。我儘管有些無奈地想道,但繼續不死心地思考該如何解決這種困境。由於對方身高跟自己差不多,在現在幾乎近貼的狀況下根本沒有其他空間可以攻擊對方的要害,不過,依照她的招式沒接受什麼騎士相關訓練,看起來應該不是聖殿騎士……只能先試著轉移對方的注意避開危險再說。
「妳……打算要怎麼處置我?」
打定主意後,我鬆口順著她的話語問道。
「汝以為呢?如此天賦異稟,奴家會輕易讓汝逃逸嗎?」
「哎呀!大美女還真是無情吶!」
「多謝汝的嘉許,奴家還真不敢恭維。不過,要是把這些工夫用來好好省度汝跟奴家的差距,說不定汝也毋須這般尷尬。」
「等等……我們有什麼話好好說嘛?」
只見對方仍繼續維持笑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我忍不住冒了些許冷汗出來,儘管內心開始對於自己的策略有些疑慮,但我仍故作鎮定地繼續說話拖延她的時間,以找出反擊的機會。
「汝輩竟然也會害怕?哼哼哼哼哼……」
女人對我的話語倒不以為意,輕笑了幾聲,乍聽之下有些讓人害怕,但卻聽得出些許忘形的語氣,我似乎看到了一道曙光,刻意表現一副因為害怕而發抖不止的模樣。
「那、那當然囉,都能將我殺死了一次,現在又打倒了我,怎會不感到恐懼呢?」
「此話當真?」
女人的眼裡雖然還有些狐疑,但相較於先前,對手裡的太刀已經沒那麼用力了,我不僅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來。
現在只要等她起身……
盤算到這,我甚是謹慎地點了點頭,越是緊要關頭,越是不能被讓敵方看破手腳。
「……也罷,汝這等軀殼確實也不能拿奴家怎樣……」
只見她就像看一個喪家犬露出同情的眼神,緩緩平身起來……
就是現在!
這時我憑著視線的餘光看準了對方的恥骨,直接猛力一個衝膝撞了上去。
「什—唔!」
對方完全沒有預料自己居然會被原先壓制在身下的敵人襲擊,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開始反擊的我推開,而為了讓她不要有機會再將我壓制住,還不等她從錯愕的情緒裡恢復,我接著騰出一手朝那玲瓏細腰就是一劈,那女人一個重心不穩便自擔架上栽了下去。
「啊——」
抱歉了,但無可奈何。聞見女人因摔疼而呼的尖銳哀嚎,雖然於心不忍,但一想到自己和她敵對的立場,只好視若無睹,趕緊趁她還沒起身之際,忍著陣痛下來重新推動擔架,拉出適合佈局的安全距離。
雖然那女人到處都是破綻,我也已經摸大致透她的招式,只要小維不要離開我的身邊,那女人就不能對我全力攻擊;不過,就算是這樣,現行的我本質上跟她有過大的懸殊差異,要是再耗下去也會因為體力消耗殆盡露出防守上的破綻……
「喂!密特拉……」
我這時聞聲回過頭來,在先前離開的半里遠的地面上,狼狽的女人仍舊艱難地爬起身來,舉起擦出淺淺傷痕的手臂,再次提起手裡依然泛著冷光的太刀,改為讓刀柄起式於腰際的中段構。
喔,要改變進攻方式嗎?
「我不叫密特拉。」我有些不耐煩地應道,至今我仍討厭被人這麼稱呼著「我叫亞瑟,亞瑟·歐比·巴勒斯。」
「……原來如此,奴家記得了。」
儘管身形狼狽,也披頭散髮,但她仍還是很美,就像畫一樣,乍看狂狷筆觸似的外型下她的容貌居然還像工筆勾勒般清秀,似琥珀般清澄的雙眸有著令人震懾的傲氣;假若不是我們的立場互相敵對,說不定她將會是能跟我並肩合作的夥伴。
然而,命運經常是捉弄人的。
「妳……這麼執著要帶走小維的目的為何?」
儘管對方看起來傷的不輕,但深怕敵人無法預料的行為會再次給自己帶來麻煩,我緊倚著擔架的承槓,重新提起手裡的伊希爾丁碎片以防萬一,這時我不禁懷念起可遠射又可近戰的勝利之弓(Vijaya Dhanush),要是這武器在手我也不用打的這麼辛苦……
「那麼汝為何要堅持防著奴家帶走他呢?」
女人仍呼吸還有些紊亂,但仍技巧性迴避我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我。
「看來我們之間是沒什麼可以交涉了。」
這時我已清楚自己的選擇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把對方毫無顧及的打倒到無法反擊,那麼……
一想到這,我決定放手一搏,突然將身後的擔架往後方推了一把,擔架就這麼應力滑倒了一旁。
「真是讓奴家感到意外吶……這麼有自信不需要遍照者的庇護啊?」
「我想這個鞘身似乎給妳很大的誤會吶,不過……」對於女子像是表示不以為然的笑謔,我也微笑以對,同時盡可能將全身能輸出的電流全導入握在手裡的碎片,碎片受到電場的影響改變了外型,變成了一把約略五尺長的長弓。
「啊喔,這是……?」
女子這時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忍不住顰起像畫上去的細眉。
「忘了告訴妳,我體內可是留有真正奧魯萬迪爾的血,所以不要太小看我。」我邊說邊將開始發燙發光的弓臂架起,掌弓的拇指做為電刷,另一種手伸直食指和中指模擬夾箭的姿勢,接著從指頭打出電流,與空氣穿擦出刺眼火花的電流,飛速地打到輕握弓把的拇指,拇指的電流又被弓臂的磁場推了出去,化做一把像是帶光有又挾著嗡嗡吵雜聲響的疾箭,朝著女人所在的位置直直飛去。
轟——
然而實際狀況是雷聲大,雨點小,女人及時彎下身滾到一旁,雷箭沒有擊中目標,只是讓牆面發出了焦味。
距離太遠了嗎?對於自己的失誤,我不禁咬牙切齒,對自己有點生氣,然而,一想到時間並不站在自己這裡,還是抑住自己的脾氣,開始朝著目標小跑步躍起,重新調整射箭姿勢。
得要在弓臂電磁場都消失之前打倒對方啊!
「就儘管衝著我來吧!我賭上『釋迦提桓因陀羅』之名,也要攔下妳所有的招式!」
「那就那奴家見識看看吧!」
而對方似乎也自知不將我擊倒就無法達到目的,遂卯足了全力向我這裡衝刺準備突刺,而我見狀連忙朝正在快速移動的女人連射了三發,兩發她閃過了,最後迫近的一發被她挑起的刃側給撥開,不過,至少很接近目標了,就繼續維持這種手感吧。
我這時瞄了瞄因為電流通過,開始有些腫痛的拇指,突然慶幸這個鞘身真是黑的好啊,有些傷還真的需要花點眼力才看得……到……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無意間循著(姆)指尖的方向看到對方早已從下方的地面一個箭步躍身而起,手裡的利刃則是直挺挺往眼前竄來。
可惡!
轉為防守方的我只好兩手把弓作為防禦半徑,趕緊揮臂擋掉對方的刃尖,接著利用扭腰的力道飛踹一腳來破壞她的招式;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側身閃過了,而我則在搖晃的光影中發現手裡的長弓正因為失去電場的變化而開始變形,忍不住在被地心引力重新綁架回地面時暗叫不妙。
有句話說的好,好的鞘身讓你上天堂,不好的鞘身讓你住套房……
而更糟的是,同時對方也注意到我的墜落,重整姿態後打算以俯衝的強勁用手裡的長刃終結我的性命。
難道這一世的鞘身就只能在此殞命嗎?難道真只能眼睜睜看著小維被帶走而無所作為嗎?
目前沒有其他策略的我只能盯著泛著藍光的尖刃以重力加速度往自己眼前衝來,就算可以再次躲過一次攻勢,卻也無法改變失去了制服對方的最佳機會,體力殆盡而亡是早晚的事,幾乎可以說目前的處境沒什麼勝算可言。
不行!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直勾勾看著即將迫近襲來的對方,反射性舉起手裡變回枯枝狀的碎片,努力思索剩下的解決方法,這時昏黑裡女人的手中那宛若散發著星光的利刃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伊希爾丁!
就跟勝利之弓一樣,這女人的武器也是經過永磁化的伊希爾丁。那麼,這個辦法一定行的通的!
打定主意後,我作勢再次躍身,朝對方毫無序章地做個突刺動作。
「原來已經黔驢技窮了嗎?」
女子對於我的動作只是覺得好笑,就像預期中用手裡的太刀擋住我的攻勢,然後伸出另一隻手趁隙攫住我身上幾乎燒剩無幾的白袍,試圖要限制我的行動。
「唔!」
動作之敏捷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一度擔心計劃不曉得會不會成功。
「放心吧,奴家並不打算取汝的性命,汝的迴路說不定哪天還派的上用場……」
啊,我可一點都不想要!好不容易自由了,我才不要再被嵌進奇怪的地方裡!
儘管心裡又開始產生對於少年回憶的不愉快,但為了能一舉達到目的,我仍還是放軟了身子,就讓地心引力拖住她向上的力氣,接著突然放開原牢抓住碎片的手,循著女人手上的鎬地紋路,猝然握住尖銳的刀身將自己的身體撞了過去。
「什、什麼!」
只見女子頓時花容失色,整個纖細的身子也僵硬的到忘了做後續動作,而這時我只感覺到自己的腹部像是被一道刺冷挾著瞬增的劇痛貫入,接著只感覺到體內為一股融化的溫熱濃稠層層填滿,而表面則過因大量失血開始冒起冷汗,內熱外冷的不適一度讓我的意識有些恍惚,但一聽到對方的尖叫聲,我的精神又被拉回了現實,忍不住對著驚慌失措的女人笑了出來。
「汝、汝這是何苦?!」
這時一陣搖晃,我倆早已著陸,倉皇中女人還是仁大發慈悲地扶住了我開始無力的腰際,一手仍試圖要拔出插入我腹部的長刃,大概對方怎麼想也沒想到我居然會「想不開」會做出這種幾乎足以致命的舉動,著急到幾乎快哭了出來的表情。
我這時在低頭看看自己的傷口,先前那些滲入淺色上衣的血漬都還未凝固轉黑,下擺又開出好大一朵血紅的鮮花,內心頓時加感慨萬千。
頗勒古納,你再忍耐一下子,我一定會把完好的鞘身歸還給你的。
想完後,我抓緊時間趁對方還慌亂之際,握住對方的刀柄將刀子更加直直深進自己的體內,生怕對方可以輕輕鬆鬆地拔出,另一隻手則是牢牢扣住對方的素素玉腕,不要讓她有掙脫和拔刀的機會。
「順……帶告訴妳吧,伊希爾丁……雖然跟其他的金屬不太一樣,」說的當下,我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受制於大傷口的牽扯而隱隱作痛,甚至連要以順暢的呼吸好好說話也顯得艱困不已。「不過,這也不會改變……」儘管如此,我仍還是強迫迴路在衰退與修復之際,從緊縮壓迫的肌肉釋出大量的電流,任它們竄過即將死去的軀殼,通達幾乎無法逃脫的敵人身上,肌膚和內臟數度酥麻到從劇痛轉為強烈的熱灼,甚至感覺到整個靈魂幾乎要從軀體剝離出來。
就算這樣,我也深知自己一定得超越這種疼痛——因為我是『釋迦提桓因陀羅』,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它是相當……優秀的導體!」
「汝、汝——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女子就像陷入電籠的獵物,還來不及將腳抽離開地面就被桎梏住自己的沉重身軀給電麻了全身,臉部也因為強大的電流所造成的劇痛而扭曲,緊閉的雙眼也生理性反應流下淚來,頓時無法好好用更為理性的詞彙來描述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只能張著嘴尖叫驚呼表達深切的痛楚,不受控制的顫抖讓體力即將到達極限的我開始力不從心,但我仍試圖用最後僅存的力氣扯住對方漸漸無力的細腕,牢牢不敢放鬆。
約略五分鐘的時間,對方的哭嚎聲宛若連貫不斷的鞭聲幾乎快刮破耳膜,而背景的灑水聲、爆破聲、燃燒聲營造了這似煉獄般的氣氛,在電流已遠遠超越自身負荷,對方也剩下虛弱的呻吟之際,疲倦和疼痛開始讓我的意識流向了一片混沌之中,在兩個膝蓋磕地之後,我看著漆黑當中,敵人的臉龐以化為黑白兩色,遠方偶然竄出的火舌逐漸擴散成類似黃昏的天色,萬籟正降低聲量,感覺世界正向我封閉……
啊啊,這次似乎玩過火了呀……看來很快就要跟父親和母親見面了呢……
「亞……瑟……」
就在我累倒快要闔上雙眼陷入昏睡,一個熟悉帶著鼻音的聲音自身後不遠處傳來,喚著我的話語裡帶著擔憂。
……是小維啊。
一想到他大概正以兩眼淚簌簌的模樣看著倒臥不起的我,我又趕緊打起精神,勉強使勁將腹部的太刀給拔了起來,鮮血循著抽出的扯痛自傷口濺了些許出來。
「唔……」
儘管自己生前早已視受傷為家常便飯,但像這次在極度危險的狀態下重生那麼多次,又屢次受傷,也難以無視幾乎遍佈全身的灼熱和酸脹,更遑論刀一甫出,整個身子似乎快被劇痛抽乾了所有力氣,忍不住再度癱軟下去。
「亞、亞瑟?」
只聽得小維驚呼了一聲,我又勉強自己從地面艱維爬起身來,忍痛站起身來轉頭循著聲源望去。在模糊昏暗的視線裡,只見小維孤零零地倚靠在擔架旁,雙眼內似乎淚光閃爍。
「你……你醒來了呀。」
面對他的擔憂,我只是擠出笑容對他這麼說,緩緩朝著擔架所在的方向拖著使不太上力的腳步走去,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嗯呀。」
他看著我,就像守在家裡等候的乖巧孩童,先是點了點頭,然後飄飄然向前來到我的面前,這時他的容貌更加清楚了,如玻璃珠般透徹的雙眼仍還帶著潤潤水霧,眼眶也略顯紅腫,原先白蒼白的臉也恢復了紅潤,看起來除了情緒,其他一切安好。
真是個傻子啊……
我不忍地在心底嘀咕了一下,但仍還是伸出手來象徵性地撫摸了他那頭微微下垂、為柔軟蓬鬆白髮覆蓋的腦袋瓜,然而掌心只感覺到的是一股涼意,不過,看到小維終於放心而破涕為笑的模樣,我也覺得心裡踏實了不少。
「看到你沒事的模樣,似乎不需要我擔——咳噗!」
話還未講完,突然只感覺到這個鞘身猛然一個緊縮,胸膛無法控制地擠出駭人的咳嗽聲來,還有些許溫熱黏稠的體液瞬間噴出了嘴。
「亞瑟!」
小維的聲音和表情讓我不自主伸出手用拇指沾了沾嘴角的稠液,有意無意看了一眼。
毫無意外,是血。
……
這小子怎麼那麼沒有耐性?
我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來。
「受、受傷了?」
好不容易剛緩和情緒的小維見我咳血的樣子,又開始緊張了起來,他這時挨近我的身旁,我注視著他,他的眼滿是不安,臉色再度沒了血色。
「沒事的……只是跟鞘身締結的臨時契約似乎快過期了。」
我無奈的地闔上雙眼,慢慢地放鬆身子倒臥在地,這樣子確實是比站著舒服太多了。雖我很想繼續享受這樣寧靜的時刻,但從劇痛的增幅越來越強,越來越難維持意識清楚的狀況下,看起來時間似乎不站在我這裡了呢……
「亞瑟?」
「小維……」
我稍稍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把一些話說出來。
「是?」
「這個鞘身……還有很多令我擔心的部分,所以……你……趕快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面,至少……目前那裡還很安全……」
說著說著,只感覺自己就像漂浮在大海一樣,瞬間出現的沁涼感滌去了所有的劇痛、麻痺和不適,但也似乎要將我往地面下的深處拉去,我這時在看看凝視著自己的小維,小維的臉龐正開始柔化,唯一能清楚辨識的是察覺到自己異狀而顰眉垂眸的憂容。
美是美,但我不喜歡。
「我又不是真的死了,幹嘛這麼擔心?」
我勉強打起精神,再度伸手撫摸了他冰冷也難以觸及的臉頰。
「分離……難受……」
「你呀……」
我無奈的笑了笑,結了個說法印,伸到他的額前。
「亞瑟?」
這時小維不解地觀察我的舉動,緊縮的眉頭暫時舒展開來,我趁機對他的眉心彈了一指。
「咿、咿唔?」
對於我突然起來的動作,小維露出錯愕的表情,兩眼睜得的跟銅鈴一樣大,薄唇也微微張開。而我則是更加疲倦,倦意這時已襲上腦門,我緩緩闔上雙眼,嘴裡仍努力擠出安慰對方的話語。
「才沒這回事……我和你的孩子都還在這個世界(Loka-dhaatu)裡啊,你……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啊……」
隨著自己嘴裡出來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感覺到身上的肌肉越來越鬆弛,最後項背再也支撐不住,只聽的輕輕「磕」的一聲,沉重的腦袋應聲著地,視線旋即矇上一片黑暗。
小維,我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