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我整個人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只能尷尬地注視將目光移向亞瑟的阿爾朱那。
「我是……什麼的主人?」
「緣起心境,」亞瑟繼續一臉平靜的解釋道:「也就是前一劫因陀羅死後殘留的意識,包含希望、遺憾和怨恨所凝聚而成的空間。」
果然還是得面對真相啊……話聽到這,我忍不住為小女孩感到心痛,而這時只見阿爾朱那一雙澄明的眼眸睜的更大,雙唇微微顫抖著。
「前一劫?這麼說……我已經死了?」
「沒錯,打從妳要求善見那混蛋送妳離開『世界』的那一刻起,命數就已經決定好了。」
「果然……是這樣啊……」
聽了亞瑟的說明,阿爾朱那儘管依舊沮喪,卻罕見地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噙著淚水哽咽應道:
「明明知道死了就沒有任何機會,可是、可是我還是想再見富軍一面……」
「阿爾朱那……」
見阿爾朱那低頭難過的模樣,我甚是疼惜地蹲下身驅前將啜泣的孩子再度擁入懷裡,就像小時候做惡夢時姊對我做的那樣。
「妳這麼想並沒有錯;換做是我的話,為了等自己最重要的親友回來,我也會留在原地不動的。」
我想……現時此刻,姊也應該守候在我的身旁,耐心地等著我甦醒的那一天。
「大哥哥你……」
「但是呀,如果只是安靜地留在原地等候,對方就有可能沒注意到妳的存在喔!」
「咦?是這樣子嗎?」
女孩聽了我的話過後,似乎情緒平緩不少,於是抬起頭來,滿是困惑地望著我問道。
「嗯。」見女孩似乎想知道我的想法,我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何不趁這個機會引出「那傢伙」,一次打敗?於是迅速地盤算幾秒後,我不禁露出自信的笑容,對著尚還迷惘的女孩繼續說道:「不過,妳也不用難過,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似乎遇到了一名自稱是『富軍』的男人,說不定就是阿爾朱那一直在等的人喔。」
「那、那他有說什麼嗎?」
心思單純的孩子一聽我提到「富軍」,一雙美麗的湛藍眼眸頓時亮了起來,激動地抓著我的袖口問道。
「呃……我想想,」對於女孩殷切的詢問,我嚇得險點忘了要說的話,只得結結巴巴地盯著女孩充滿期待的臉龐解釋道:「他先是介紹了自己,接著就叫我別再找他了。」
我一邊說一邊背脊猛冒冷汗,總不能說當時自己可是一隻松雀鷹吧!
「富軍才不會這樣的!」
只見女孩的臉色突然大變,變得異常凝重,聲音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富軍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不可能會對需要幫助的人見死不救的!」
「呃……」
「大哥哥,我想富軍一定發生了什麼——」
「冷靜點,阿爾朱那!」
眼見阿爾朱那著急地想要表達什麼,保持緘默好一會兒的亞瑟終於開口喝止了對方,只聽他話語中嚴厲卻不帶暴躁,眼神的怒意有所節制。
「呃……」
女孩頓時被嚇的一動也不動,不敢繼續說下去。
「神明大人,您太過分了囉!」看這麼小的孩子一再被自視頗高的因陀羅大人調侃、斥罵,我頗勒古納雖不是聖賢君子,但要我無視這麼小的女孩被大人欺負,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於是我忍無可忍,倏地站起身擋在阿爾朱那身前,朝亞瑟先生提高了分貝反駁:「阿爾朱那她就只是個孩子而已啊!你為什麼老是在刁——」
「大哥哥,你剛剛稱亞瑟先生什麼?」
「神明大人啊,他是首任因陀羅啊。」
「首任……因陀羅?亞瑟先生是……」
對於我無意的回答,女孩先錯愕地望向我,接著又看看亞瑟,然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自語。
「唉……看來是時候該把一切說白了呢!」亞瑟注視著女孩數秒後,最終還是一改嚴肅的表情,露出無奈的眼神嘆了口氣,說話的語調也沒似先前嚴厲。
「怎麼回事……?因陀羅……不是只有富軍而已嗎?」
「咦——」
這下吃驚的換成我了,亞瑟先生和我是因陀羅的事我是知曉的,而阿爾朱那這種小女孩也是因陀羅我也快接受了,但沒想到連一直聽到的陌生人富軍也是因陀羅……我說這因陀羅的氾濫程度會不會也太誇張了點?
「小淑女,就正如妳所聽到的。」對於我的訝異,亞瑟只是朝我瞇起了眼,露出一絲優雅的微笑,接著繼續向錯愕的阿爾朱那解釋道:「我的名字叫亞瑟•歐比•巴勒斯,是自這個星球出現後的第一任因陀羅。」
「第一任……因陀羅,原來山神大人提到的『力主』(Śacīpati)就是你啊……」
而更令我大感疑惑的是,阿爾朱那居然馬上就跟亞瑟先生搭上線了,而且還講了我完全聽不懂的詞彙,難不成我又要邊緣化了嗎?
我雖這般不安想著,但表面還是維持鎮定,安靜地觀察亞瑟接下來的反應。
「沒錯,真不愧是『我』,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面對阿爾朱那,亞瑟的笑聲更加爽朗了,像是對女孩的讚譽。
「我……?」
女孩對於神明大人的話語仍舊一臉困惑,不過,這點我倒是可以理解,畢竟當你知道自己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時,那個衝擊性可是非比尋常的。
「這個問題晚點我再解釋,現在我們得來談談富軍的事。」
富軍?這傢伙又怎麼了嗎?亞瑟為什麼突然提到他……等等!
突然間,我想到亞瑟在跟我解釋緣起心境的運作原理時,似乎也聽過他提到富軍這一號人物,難怪第一次聽那個自稱是富軍的男人提到時覺得有些耳熟,原來是亞瑟先生和阿爾朱那認識的……
咦?亞瑟先生和阿爾朱那都認識……不對啊!他們存在的年代根本差了好幾十萬個年代吧?那這位富軍也活太久了吧?
想著想著,正當我對這三人之間的關係有點眉目的時候,時間觀的矛盾又讓我的思路踩了急剎車,不禁插入兩人的對話之中。
「呃……抱歉打斷你們的對話,」此時我只覺得腦袋有些暈眩,從自己找死接下押運拱心石這個任務任務開始,發生的事全都在刷新我思考的極限。「我想知道富軍這傢伙究竟跟你們是什麼關係……我完全在狀況外……」
沒想到,話才說完,亞瑟和阿爾朱那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咦?我說錯了什麼嗎?
而約略過了幾秒的沉默,兩人竟然同時一臉正經的回答:
「富軍是我哥哥。」
「我是富軍的劍術老師。」
聽完,我覺得頭痛的更厲害了……我說,這個名為「因陀羅」的圈子會不會也太亂了,為什麼我會倒楣的跟他們有關連啦?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連阿爾朱那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富軍的……劍術老師?我怎麼……沒聽富軍他說過?」
「他沒說是正常的,因為妳是小孩子嘛!」亞瑟又是一臉無奈地看了看阿爾朱那困惑的表情,繼續解釋道:「我會認識富軍也是在一次旅途意外中遇到,那時富軍那孩子因為牽扯其中暫時失去了記憶,所以我只好對他胡謅說他是我的繼承人,順路收他為徒,教一點簡單的劍術。」
「原來是這樣啊……」女孩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難怪富軍那麼厲害……」
「再厲害也沒他師父厲害。」亞瑟倒是瞇起雙眼,似乎對阿爾朱那的話語不以為然。
「是,因為亞瑟大人是富軍的師父嘛!」
阿爾朱那絲毫沒有留意到亞瑟的異狀,仍舊露出可愛的笑容應道,這令我不禁感慨萬分。
第四劫因陀羅還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吶……
「好了,這裡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去獵人小屋吧。」亞瑟依然沒有打算理睬小女孩,只是轉過身冷淡地說道,似乎在催促我們上路。
「咦?亞瑟先生怎麼知道我們要去獵人小屋?」
對於亞瑟的話,阿爾朱那感到驚訝不已,而我這時擔心神明大人再度傷害對方幼小的心靈,連忙伸手輕拉孩子有些發涼的手,使了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問下去了。
「大哥哥……?」
「神明大人自有祂的方法,懂嗎?」
我暫時只能隨口編個答案矇混過去,畢竟直到剛剛還能感覺到阿爾朱那對於這個緣起心境的認識依舊模模糊糊的樣子,自然更別提她對於自己是因陀羅這件事的自覺。
「喔……」
儘管從女孩的語氣中聽得一絲失落,但她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接著想到什麼事地開口說道:
「對了,大哥哥……」
「嗯,怎麼了,阿爾朱那?」
「你跟亞瑟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這個嘛……說起來非常複雜呢……」面對女孩的問題,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哪兒解釋會比較好,只好支支吾吾地搔了搔頭應道:「我剛不是跟妳說我因為發生了一點意外就困在這裡嗎?」
「嗯,阿爾朱那還記得。」
「事實上,一開始我受困的時候,是亞瑟先生出面救我的。」
阿爾朱那聽了便恍然大悟,不自禁驚呼
:「原來是這樣……看來亞瑟先生人挺好的……」
「他人是沒有很差,但就是有時候沒什麼耐性。」
「哈啾!」
沒想到我話才剛說完,走在前頭的神明大人居然像是受到感應似地朝冷冷的空氣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嚇得小女孩再度抓緊了我的長袍,和我面面相覷。
「你不要仗著阿爾朱那單純,就在我的身後說什麼壞話喔。」
「是……」
對於亞瑟口氣冷淡的牢騷,我和阿爾朱那只得無奈對自己的無禮賠不是。
「知道就好。」
而亞瑟先生依舊冷冷應道,頭回也沒回地繼續往森林深處走去,而我只好拉著女孩的小手,三步併兩步地跟上。
「對不起……」
「沒關係啦,這又不是阿爾朱那的錯。」
見女孩又開始低頭自責,於心不忍的我先是柔聲安撫對方,接著換了個話題,試圖轉移焦點:「既然不能提亞瑟先生的事,那我就來說說我的事好了。」
「大哥哥的事!好!」
只見女孩原先低靡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隨著笑容展露開朗不少,令我不禁感到欣慰,不自覺提高聲量繼續說道:
「好,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吧。」
「嗯。」
「那我就從我長大的地方雷理喀繼續說吧……」
「我記得!我記得!」阿爾朱那估計是聽得入迷了,只見她興奮地喊道:「是弗提婆洲(Pūrva-videha)東方的小島村落吧?」
「雷理喀可不是村落,是城市喔。」
「城市?跟村落有什麼不同嗎?」
果然就跟亞瑟先生說的一樣啊……我看著女孩對於我所提的「城市」一臉困惑,內心也跟著感慨萬分。
「當然不一樣了,住在城市裡的人可是比須彌山的任何一個村落還多喔,以雷理喀來說,雷理喀的面積雖然比不及須彌山的萬分之五,但人口卻有八百多萬人喔!」
「哇!好多呀……八百多萬人,對阿爾朱那來說用好幾根手指頭也數不完呢。」
單純的孩子聽了我說的數字之後,不意外地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接著伸出自己的十根手指頭瞧了幾下後,極為興奮地反應,模樣十分可愛;而我則是被她逗樂,忍不住輕笑了幾聲,甚是憐惜地探手輕撫女孩蓬鬆的白髮繼續說道:
「好啦!別數了,阿爾朱那只要知道雷理喀是個人很多的小島城市就好了。」
「喔……」
聽完,阿爾朱那似懂非懂頷了頷首,但隨後見她微微側臉思索了幾秒,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驚呼問道:「等等!這麼多人住在雷理喀,他們有地方住嗎?」
「咦……這個,」沒想到女孩會想到這麼細節的問題,我頓時冷汗直冒,險點招架不住。
「他們……其實有房子住啦!他們住在好幾層樓高的房子裡面,每一層都住很多人。」
「是這樣啊……」
孩子對於我的解釋,晃了晃小小的腦袋瓜繼續思索,邊走邊這麼呢喃著:
「住在房子裡的八百多萬人啊……感覺這樣的房子要蓋的跟須彌山一樣高才夠住呢……」
自生至死都未離開須彌山的孩子哪裡對水泥叢林會有概念呢?可是她的童言童語卻讓我感傷不已,假若那時山難後轉生的我沒有跟姊離開須彌山,而是繼續留在那的話,我會不會跟阿爾朱那一樣單純,沒有你富我貧的比較,也沒有爾虞我詐的競爭,更沒有永遠不得滿足的慾望深淵……
但是,這樣就不會有現在的頗勒古納了吧?
細細思索了好一會兒,我仍然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一定具有任何意義,就怕哪天發現自己所決定的一切皆是枉然,或是白費力氣,也不足以否認自己存在過的事實;想到這,原先稍感鬱悶的胸口也不在緊繃,我過神看了看身旁的女孩,女孩仍陷在「一層樓究竟要住多少人才行」的泥淖問題中,只見她那細細的眉緊皺著,於是我只好我輕拉了她那柔嫩的小手一下,好聲勸道:
「別算了,妳不是想聽關於我的故事嗎?」
「對齁!我差點忘了……」
稚童經我這一麼提點,倒也恍然大悟,於是害羞地低下頭,抓著我的小手握得更牢了些。
「沒事,」見阿爾朱那如此窘態,年長的我又怎能責難於這般無辜的孩童,只得笑笑地安慰孩子:「阿爾朱那只是對很多東西好奇,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女孩對於我的話語居然大感意外,她先是怔怔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後,接著才回過神開口說道:
「大哥哥……你是第一個會跟我講這句話的人。」
「咦?」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因此決定繼續問道:「富軍……不,你哥哥不喜歡妳對太多事好奇嗎?」
「不,富軍他不會為這種事責怪我……」這時阿爾朱那的雙眸閃過了一絲閃爍的光芒,令我有點在意,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耐心地聽對方繼續述說:「只是從我懂事開始被送進吉祥宮之後,大多時間都是裡面的札巴(Grwa-pa)照料我的起居,對於我的問題,他們不是說我的年紀太小等到以後才需要知道,要不就是不怎麼理睬我……」
(註:札巴(Grwa-pa)即藏文的僧侶)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辛苦妳了。」
聽完阿爾朱那的敘述,我不禁鼻酸了起來,想想這麼小的孩子才剛懂事就被迫和家人分開,在一個嚴肅、單調的封閉場所長大,假若不是對富軍的孺慕之情支撐著這麼幼小的心靈活著,要是一般人也難忍這種生活環境吧。
「阿爾朱那才不辛苦呢!」相較之下,女孩倒是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後,勉強擠出笑容繼續說道:「只要富軍認為這樣對阿爾朱那好,阿爾朱那就不能喊苦,要不然富軍會擔心的。」
「阿爾朱那,妳……」
「喂!小屋到了呦!你們不進去嗎?」
就在我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前方突傳來一聲吆喝,原來是亞瑟站在緩緩攀上坡的石階對我和阿爾朱那喊話;我這時伸長了頸子朝他的身後望去,果然在鬱鬱蔥蔥的林蔭間看到一間由粗糙石磚對砌而成的簡陋小屋。
「房屋……?」
「啊!獵人小屋到了!」
就像見到熟悉的故人一樣,阿爾朱那突然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開懷笑容,嬌小的身軀像一隻從地窩竄出的兔兒蹦蹦跳跳地沿階一路直往小屋方向衝去,見她暫時恢復活力的我不免感到欣慰,鬆了一口氣呢喃道: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應該要開開心心的才對嘛……」
「這個難說,」
剎那間,亞瑟低沉的嗓音打斷我的思緒,我轉過頭看,他已往回走來到我的面前,一臉凝重的表情地接著說道:
「不管阿爾朱那有沒有遇到富軍,她出生註定不可能像一般小女孩那樣平凡又快樂地成長。」
「怎麼會……」
「畢竟,富軍的誕生搶了阿爾朱那原本應該要用的凡人軀殼,也耽誤了時間一到就該進行的因陀羅試煉的行程,所以她的一生本來就該註定受到歧視和災厄……」
亞瑟說的同時,湛藍的雙眸不斷地眨了眨,眼眶內似乎有著什麼在打轉,彷彿像在自責。
「那……這麼說來,阿爾朱那應該要對富軍感到怨恨囉?」
「你看起來阿爾朱那是那種孩子嗎?」
「不像,我感覺的到她……很喜歡富軍。」
「那就對了。」亞瑟說完後,伸手拍了拍我的肩頭,轉了個語氣接續說道:「第四劫因陀羅的心結也是這個,所以才不自覺打造了現在我們所在的緣起心境。」
「因為喜歡而不忍恨,所以才選擇留在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場景逃避……」
經神明大人這麼一提點,我這才想起自己剛遇到阿爾朱那沒多久就被狙擊的事,還有化作松雀鷹時遇到那個白髮青年,這些種種現在似乎可以連在一起……
「差不多就跟你推測的一樣,」亞瑟對於我的看法點了點頭表示認同,然後伸長了胳臂摟住了我的後背:「算了,我們就先到此為止吧!阿爾朱那的事,還得靠她自己解決才有用。」
「可是困在這裡的是——」
「大哥哥!亞瑟先生!」
正當我還想反駁之際,稚嫩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阿爾朱那小小的身體再度出現在石階上,只見她興高采烈地對我倆揮舞小手,意思要我們趕快進來的樣子。
見無心闖入的女孩打斷了我的質問,亞瑟則是嬉皮笑臉地對我說道:「看來,我們還是早點進去吧!」
「你……給我記住!」對於神明大人這等無恥的行徑,我整個人原先想要破口大罵,但一想到做了又會嚇壞阿爾朱那,於是還是壓抑心中的憤怒,一個字一個字把話說完,同時掙開對方的胳臂,忿忿說道:「還有,別把你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哎唷!沒想到『我』居然生氣啦?小心臉上多幾條皺紋呦!」
「我臉這麼黑誰看得出來?」
對於神明大人的調侃,我沒好氣地當面反駁,於是,我們就在這種你一句我一句的情況下步上石階,走進屋內。
一進屋內,我馬上為覆於檜木板鋪設的三坪地板上的熊皮地毯感到驚訝。
「啊,忘了大哥哥和亞瑟先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小女孩見我吃驚的模樣,這才想到跟著她進來的兩位大人是客人的事,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介紹:「這是富軍一個人蓋出來的房子,他說這裡是怕天氣不好或太晚沒法直接回村落時的臨時住所。」
「原來是這樣……」我邊聽邊點頭表示明白,同時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爐壁上方用來裝飾的三尺餘長麋鹿頭骨。
獵人小屋……還真的是名副其實呢!
看著看著,我回想起剛才遇到的富軍,假若『那傢伙』借用他的話,從這些獵物的戰利品來看,確實不是很好對付呢……
「頗勒古納。」
正當我暗忖接下來要怎麼應付危機之際,突然間只覺得自己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過頭一看,沒想到一轉便迎上亞瑟清澈的雙眸。
「幹嘛啦?」
「沒想到你已經開始在想之後的事啦?」
「咦?什麼?」
一時之間沒意會到神明大人說的意思,我不禁疑惑地發出了聲響。
沒想到這一呼,居然引起阿爾朱那的注意,矮不隆冬的她三步併兩步地跑回來。
「大哥哥你們在講什麼呀?阿爾朱那可以知道嗎?」
「喔……沒事,我只是看到屋子裡有那麼多動物的毛皮和犄角,想說富軍應該是個很厲害的獵人吧?」
對於女孩的好奇,我連忙隨口編了個理由,而這時身旁的亞瑟先生則是睜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的注視著我。
「喔……是這樣啊。」女孩仍舊沒有發覺亞瑟的神情,熱心地繼續解釋道:「其實是聽札巴說過富軍的射箭技巧很好,但我都沒有親眼見過…….」
說的同時,視線裡的孩子不自覺低下了頭,臉上難掩自卑的神色。
看來對阿爾朱那來說,富軍既是精神寄託,也是一個沉重的心靈負擔啊。
我這般想著,接著屈身蹲在她的面前,笑著問道:「沒見過就沒見過,為什麼要這麼難過呢?」
「我沒有難過……只是……」女孩的聲音逐漸沙啞,話說到一半便抽了一下鼻頭才繼續說道:「從懂事開始不想成為富軍的麻煩,好不容易富軍願意在我生日那天要教我射箭,沒想到卻給富軍帶來那麼大的危險……」
「危險?」
沒想到阿爾朱那的話語令我有些意外,於是我順著對方的話追問道:「妳不是說富軍的射箭技巧很好?為什麼他會陷入危險?」
女孩對於我的問題並沒有馬上回答,見她原先澄澈的藍色眼眸瞬間蒙上了一片陰霾,嬌小的身體正微微顫抖。
……害怕了?
正當我意識到阿爾朱那陷入恐懼的時候,身後的亞瑟早已一個箭步上前,以眼掩耳不及迅雷地速度朝窗外衝了過去。
「神明大人?」
一時之間我也被亞瑟先生這個行為感到混亂,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他採取的任何一個行為一定有任何意義,絕對不是胡來……雖說如此,我還是有些不安。
「頗勒古納,你跟阿爾朱那先待在屋內,我去快快就回!」
接著,只聽得砰剎一聲,亞瑟整個人便奪窗而出;我錯愕地望著撞破的窗櫺好一會兒,直到屋外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響才回過神來,而這時慌慌張張的阿爾朱那則是跑到我的面前著急問道:
「大、大哥哥,外面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亞瑟先生……他會不會有事啊?」
聽女孩語氣中帶著恐懼,我連忙提醒自己得鎮定下來,於是伸出雙臂將對方抖動不止的身軀摟進懷裡,抑住內心的不安如此安慰道:「我也不曉得,但是既然是亞瑟先生是因陀羅大人,就應該能度過難關吧?」
沒錯,亞瑟先生他……一定會沒事的。我一邊想一邊輕拍阿爾朱那的後背,漸漸地,女孩身子終於沒似方才那般緊繃,抬起臉來有些擔心地向我問道:「可是……我們不去幫忙嗎?」
「亞瑟先生不是要我們留在原地嗎?」
「但是……我很擔心亞瑟先生……」
「好吧!」面對女孩的憂慮,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事實上阿爾朱那的不安也有幾分道理,雖說神明大人的戰力我是清楚的,但在無從得知敵人是誰的狀況下,難免會替亞瑟先生擔心是正常的。我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應:「我去外頭看看,但答應我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千萬不要跑到外面來喔。」
「嗯,我知道了。」
孩子聽完點了點頭表示答應,於是我便放心地鬆開雙手轉身往亞瑟離開的方向奔去。
亞瑟先生,拜託你千萬要撐住啊!
我先是翻出了破損的窗櫺,沿著狹長的迴廊繞回了小屋入口,而打鬥的喧鬧聲也越來越清楚。
果然是在附近!
而我這時循聲抬頭往先前經過的石階放眼望去,還真的看到亞瑟先生和五、六個穿著深色的軍人纏鬥,他們身後都各自背了一把AK-203型突擊步槍,手裡握的闊頭彎刀隨著身影的晃動在空中劃出閃爍不定的銀光及咻咻聲響;而被包圍在其中的亞瑟先生則是陷入了苦戰,只見他不斷來回地以大弓抵擋軍人的近搏攻勢,完全處於下風。
「亞瑟先生!」
眼前的場景就算任何人見了都會為之感到緊張,我連忙朝他們所在的位置喊了一聲;而亞瑟先生對於我的出現露出了既驚訝又擔憂的神情,那些與神明大人糾纏的傢伙頓時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往上方抬起頭來看。
「笨蛋!我不是叫你別離開屋子的嗎?」
「可是阿——」
正當我要開口回覆亞瑟的問題之際,突然間那些軍官頭頂上毛帽繡的徽章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由蛇杖裝飾的雙頭馬,是我懂事以來相當熟悉的圖騰,因為它是阿育吠陀的象徵符號。
阿育吠陀?為什麼阿育吠陀的作戰部人員會出現在第四劫因陀羅的緣起心境?
一時之間,我整個人對於當下的情況一頭霧水,不曉得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