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赤裸的夜晚(一)
「...老師，好髒。」
少女走進男人狹小的家裡，看見床單皺巴巴的灰色床鋪上，棉被像鹹菜一樣堆著，緊鄰床尾後方的黑色電腦桌上，散亂放著喝到一半的飲料、幾個空瓶和一些垃圾。
緊貼牆面的淺橡色拉門衣櫥半開著，裡面隨意地疊著沒有折起來的衣服，旁邊的深灰色小冰箱上，擺著一個柚木色托盤，上面放著兩組碗筷、一紅一藍的馬克杯，整齊卻佈滿了灰塵。
房間裡只夠一個人通行、狹窄的L型走道角落，零散放著幾支威士忌的空瓶。
這髒亂的景象，令感到震驚的小靜，瞪著顏老師悶悶地嫌棄說道。
「...就說先等老師整理一下，妳在進來...」窘迫的顏老師急忙地整理著電腦桌上的垃圾。
「...老師明明在院區都很整潔的樣子，原來私底下這麼不愛乾淨啊...」失望的少女看著忙碌的男人，訴說著他的表裡不一。
「...對啊，這就是老師真實的樣子，幻滅了吧？」顏老師放棄似的承認自己邋遢、混亂的生活狀態。
「...才沒有！老師要不要我幫忙整理啊？掃把放在哪裡呢？」小靜不悅地否認後，賭氣的她一邊詢問一邊正準備撿起，從電腦桌上掉落下來的一團衛生紙。
「——！不用了！我自己整理就好！」突然慌張起來的男人，立即抓住了小靜白淨的小手，阻止了她這個舉動。
「...」意識到那是什麼的小靜，她驚訝的小臉瞬間變得羞紅。
「真的不用幫忙——妳趕快先去洗澡！」迅速將差點玷污少女玉手的穢物丟掉後，羞恥的男人連忙催促著小靜去洗澡。
異常尷尬的顏老師聽著浴室裡的水聲響起，加快了手中整理的速度，試圖努力挽回已經崩壞的形象。
「妳洗好了？身體有暖和一點嗎？妳...有不舒服嗎？」坐在電腦桌前的顏老師，放下手中正預覽著餐點的手機，看著從冒著熱氣的浴室走出來的小靜。男人的灰藍色T恤穿在少女苗條的身軀上顯得過於寬鬆，而此時的她背著雙手、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令不解的顏老師有點擔憂的詢問道。
「嘻～老師整理的好乾淨啊！但你忘記打掃浴室了呦！」少女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嘻笑著站到了男人面前說道，那股笑容裡卻隱隱透露著某種憤怒。
「...什麼意思？妳在說什麼？」不明白小靜在說什麼的顏老師一臉困惑，他自認浴室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整潔，畢竟空間不大，打掃起來也方便。
「老師忘記把這個......「垃圾」丟掉了。」小靜伸出藏在背後的右手，手上握著一個粉紅色的杯狀物體，是一個光讓少女看見就算是犯罪的物品。
「——妳！我明明......」看著少女無瑕的小手展示著，他平時藏在浴室鏡臺櫃子裡的淫穢用品。讓今日已被巨大羞恥感處刑過的顏老師，感覺再次被架上了刑臺。
「疑？難道不是「垃圾」嗎？這是老師的「玩具」？這要怎麼用呢？老師要教我一下嗎？呵呵呵...」掛著可怕笑容的少女，慢慢說著蘊含怒火的話語，凌遲著男人所剩無幾的羞恥心。
「...垃圾...這是垃圾，老師確實「忘記」丟了...請交給我...我來處理就好！」顏老師忍痛立即做出決斷，他還想維護一點已經名存實亡的男性尊嚴。
「呵呵，真的嗎？...老師不會感到心疼嗎？我偷聽班上的臭男生們說過，買一個也不便宜的樣子...老師平時都是用這個來...自•我•安•慰•的嗎？」不悅的少女輕笑著詢問道，她仍不願放過男人，用話語一字一刀地將他僅存的自尊慢慢切碎。
「不會——！請妳馬上交給我......」男人漲紅著臉，神情痛苦地懇求少女放過自己。
「可以啊～但是老師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個用起來舒服嗎？...跟你昨晚想著的我比起來？呵呵呵......」是因為被扭曲的價值觀影響嗎？明顯已脫離純真範疇的少女，對這個淫穢物體起了奇怪的妒意，她繼續拷問著已感到奄奄一息的羞愧男人。
「...」男人知道就算是違心，此刻也應該回答什麼，但那也是個絕對不該對少女說出口的答案。仍保有這點正常認知的他選擇沉默，看準時機迅速奪過少女手中的物體，站起身將其丟進了垃圾桶。
「...骯髒。」終於露出憤怒神色的少女，並沒有阻止男人搶奪的舉動，只是瞪著他厭惡地斥責。
「......失望了吧？老師...我就是這樣一個骯髒的臭男生，有著醜陋的慾望...粗俗平庸的人。」羞愧的男人此刻忽然感到了一種解脫，他苦澀淡漠地向眼前的少女自白。
「...」生著悶氣的少女低著頭沉默不語。
「...雨靜，迷戀...就是這樣脆弱的情感...我不知道妳把老師想像得多麼美好、不知道妳想像著和我在一起會得到什麼樣的幸福，但這都只是妳的想像...妳不了解我，老師也不了解妳。而我...是一個有缺陷的人，想必等妳更加了解我之後...妳只會感到更多的失望...所以我和妳真的是不——」任性的少女依舊不讓男人說出結束夢境的話語。
顏老師是希望少女明白這種充斥著自我陶醉的情感，是何其脆弱，而藏著黑暗的他只會帶給她更多失望。他認為此刻的少女應該能體悟他所說的話，她應該要放下對他一時錯誤、天真的迷戀。
「——老師難道能預知未來嗎？」少女抱住了男人，阻止了他準備說出的話語，厲聲質問道。
「...」男人沉默地思考著，他明白聰慧少女想表達的意思，明白她逼近了某個，他不願面對的答案。
「老師，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失望呢？」少女幾乎變相地說出了那個答案。
「...妳，現在不是已經感到失望了嗎？」男人不願承認那個答案，於是苦澀地反問道。
「是啊！誰叫老師這麼色！這麼花心！」少女瞋怒地責備了男人。
「...花心？那只是個物品啊...」對少女的指控感到不解的愚直男人，困惑地說道。
「騙人！那老師...燃，你都是想著誰？」對戀愛仍抱持著純潔幻想的少女，用妒怒的眼神瞪視著男人閃躲的心虛目光。
「雨靜...我不想騙妳，我也是有著慾望的...正常男人...那些只是...一時滿足衝動的幻想，不是...花心。」耿直、笨拙的男人羞愧地向少女解釋著自己的綺念和慾望，同時也對於自己和少女明顯偏題的對話感到滑稽和荒誕。
此時的他，彷彿真的像是一個被愛人抓姦在床，卻仍說著憋腳藉口的齷齪男人。
「燃...那你有...常常想著我嗎？」嬌嗔的少女仍不甘心，她帶著不安地詢問著，一個照常理來說她不該問、也不該得到答案的問題。
「...只有昨天。」顏老師決定誠實回答，少女這個不被社會允許問出的問題。
「——！？」小靜瞪圓了杏眼盯著他，對於這個她沒有料想到的回答感到震驚與失落，驚慌的小手不自覺的緊緊掐住了顏老師的後背，彷彿害怕著眼前的男人此刻就要離開自己。
「...雨靜，很痛。」顏老師背上的傷口被小靜的手指抓得發痛，這次令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老師？對不起，你受傷了？」看見顏老師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令少女恢復了冷靜，立即鬆開了手掌，暫時忘記了剛剛的失落感受，她自責、擔憂地詢問起男人的傷勢。
「不是妳的問題...應該是我剛剛摔倒時擦傷了。」顏老師並沒有想責備小靜的意思。
「對不起...老師剛剛為什麼不說？」小靜想起自己剛剛在機車上捶打老師的任性行為，令沒有發現男人受傷的她，感到更加自責。
「沒事啦...等下擦個藥就好，至少...不會像妳那樣腫起來...妳不用太擔心。」顏老師安撫著自責的小靜，半開玩笑的說起她之前的傷勢，提醒少女相比於她的無心之過，男人對她要感到愧疚的事情更多、更重。
「...」小靜沒有應答，兩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雨靜，我們先來點晚餐吧，妳想吃什麼？」看著沈默不語的少女，顏老師詢問起晚餐的事情，他不想繼續剛剛荒誕卻顯得沈重的對話，男人覺得少女和他都需要冷靜一下。
「......好。」若有所思的少女，仍沉默了一陣後才低聲說道。
「唉...痛痛痛。」站在浴室裡的顏老師咬牙低聲喊著痛，他脫下半乾的上衣時，撕開了一些已結痂的傷口。他側著頭查看鏡子裡的後背，背上果然有幾處大小不一的擦傷，但都只是皮肉傷，傷口並不深。
顏老師這時發現鏡臺的櫃門未完全閉合，原本想隨手關上，卻想起剛剛小靜就是從裡面，拿出了粉碎他羞恥心的可怕利器，令他不禁擔心起少女是否還亂動了其他物品，於是他馬上打開仔細查看。
「...」沉默的顏老師無奈地看著架子上的一個長方形黑色盒子，裡面原本放著那個已成為垃圾的物品，此時未完全蓋好的盒蓋邊緣，露出了一小塊淡藍色的輕薄棉質布料。
看著這露骨的、挑逗般的惡作劇，男人想著此時坐在他床上等待晚餐的少女，寬鬆衣服底下是什麼模樣......令顏老師感覺心中那抹純真的倩影，又被塗上了一筆濃厚的油墨。
男人心中那幅淡雅、朦朧的水彩畫，慢慢開始變成了色彩飽滿濃郁、立體的寫實油畫；他開始不想只是佇足遠眺，不禁想要走近那幅畫，想要去了解、觸摸畫的厚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