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

“風驚塵起，散而不止。”

——題記

  父親站在陽臺上，嘴裡叼著根煙，眼睛滿布血絲，他深深吸一口，吐出的煙霧籠罩了他的臉。冷冽的月光穿透欄縫，照在他淺藍的襯衫上，窗外的竹叢沙沙作響，搖曳的竹影與他的身影交融，一閃一滅，他自顧自享受嘴裡的煙。

  記憶中在大陸的家，有著數不清的階梯，推開亮銀色豪氣大門，在敞亮的大廳掛著晶瑩華麗的水晶吊燈；客聽的一隅擺著架優雅的白色掀蓋鋼琴，那是母親的珍藏。

  穿梭在水泥石磚的小巷裡，斑駁的鐵網大門，樓下放著兩個發臭的垃圾箱，黑暗窄仄的樓梯，幾扇積灰的木門，塞滿雜物的房間，攤放在地的床墊，那是小學二年級，剛從臺灣回去大陸我親眼所見的家。

  年歲尚小的我渾然不知家中的變故，只清楚看見母親越皺越緊的眉頭，父親越扛越低的肩膀，與他們之間越來越多的爭執。

  很久以前，父親背起厚重的行囊，決定跨過那灣淺淺的海峽，踏入未知的那塊土地，開疆辟土，尋找賺錢的方法。隨後，父親帶著全家族在大陸集資開了間玻璃工廠，很快地鴻圖大展，生意興隆，成了當地的玻璃業龍頭。

  可是樹大招風，除了日漸豐盈的財庫，伴隨著錢財一同襲來的還有旁人的眼紅。他們在伯父的耳邊嚼舌根，透露我們家過的多麼瀟灑豐滿，這讓伯父一家的嫉妒心油然而起。於是，伯父和伯母開始沾染上賭博惡習。在欲望之海中矇蔽了眼，他們最後竟連房產證也押上，結果自然是破產，甚至負債千萬。

  我不能想像母親口中，一大群人狂追在後討債，父親載著母親逃竄，驚險避過橫飛的子彈；姐姐和哥哥，為了掩人耳目，躲進行李箱裡跟隨外公外婆躲回四川老家避風頭；他們小心翼翼地生活，少與別人接觸，只為了渡過那段虛無飄渺的日子。

  我終於能理解經歷那些辛酸坎坷後，母親對我抱著怎樣的期望。每當我偷看電視，用手機玩遊戲，她便一把抓住我，讓我跪在客廳反省；如果考試排名下降，她便激動質問我為何沒有認真學習，揮舞著衣架逼我說出成績拜變差的理由；每天回到家首先問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有沒有考試，考了多少分，大概排第幾名。我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希望著我的未來能夠順遂，往後不必再經顛沛。

  風光築起的巍峨高樓轟然倒塌，揚起的沙塵隨著巨響向外擴散，俄頃，竟只剩斷壁殘垣。

  他轉身看向我，用粗糙的手親昵地揉著我的頭，他說:“總會過去的。”稍後轉身，繼續看向欄縫外，嘴裡繼續吞吐著煙。月光照在他的襯衫上，映射出紺青的光，一閃一滅，闃寂的夜卻隱約不怎麼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