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七七【1】石灘上的49亡魂

  碎石灘海浪聲特別響亮。尤其深夜……

  嘩！嘩啦啦！……

  四周黑漆漆，沒半點照明。海面黑漆漆，沒船隻經過。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衣着單薄，身材瘦削，瘦得即使走在碎石上，也沒有半點聲響。海風猛烈，吹得他搖搖晃晃，像片破布。他孱弱又迷茫，萬無目的在遊蕩，直至走到石灘盡頭，見到一個人……大石塊上，沮喪抱膝而坐的男人。若不是大風吹動了他的圍巾，根本以為他也是石頭，他已和岩石溶為一體……

  原本已經無聲，少年把腳步再放輕，潛伏靠近，心懷不軌……

  當走到大石下方時。

  「你打算怎樣？」

  少年背後突然響起聲音。

  回頭看，嚇得跌坐地上。

  「怎會這樣？」

  少年向石上望，男人仍在，但眼前這個……簡直一模一樣。

  「你想『上』我身？」男人問。

  少年慌亂了：「你是鬼魂？你也死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離魂』。你我的情況不一樣。」

  少年膽怯後退。

  「怎樣？去吧！我不會阻止你！繼續你原本打算做的事！」男人平靜的說。

  少年鼓起勇氣跳上大石，撲向男人，企圖奪取他的身軀。

  轟！

  他給反彈，滾下大石。

  少年茫茫然望向男人：「『鬼上身』不是真的？」

  「是真的！鬼是可以奪取別人身軀，稱為『奪舍』！」男人依舊平靜。  「怎麼我辦不到？」  「原因有兩個。我『離魂』前已把所有『竅』關上，此其一。二，是你太『嫩』！」

  男人見少年完全不明白他的所謂解釋：「你死了多久？」

  少年想了想，算了算。  「五天！今天是第五天！」

  「這就叫『嫩』！『頭七』未過，連『鬼』也不如！只是『中陰身』！」

  「那即是甚麼？不是死了就是鬼嗎？是受到詛咒？還是甚麼原因？我總是走不出這個灘頭……」

  「為了離開這裡，找替身……就是你想『上』我身的原因？」

  「就算死了！我也不想一直困在這裡！……海裡沒魚，灘上沒鳥。這個石灘，除了石頭、海水之外，甚麼也沒有！悶得發慌！比坐監更難受！」

  「年輕人，少少耐性也沒有！只不過五日也忍受不了……」男人鄙視他：「明天吧！明晚就是你們的『頭七』，可以回到家裡探望家人。你去告訴其他人。」

  「你見到他們？」

  遠處一班小孩在石灘上玩，有的在疊石子，有的在打水漂，有的互擲石子，因為沒有了軀體，石子穿過，不癢不痛，就覺得好玩……

  「那班是你的朋友？同一日死？」

  「是同一日死！死後才認識……又幼稚又無聊……才不要這種朋友！」

  長夜最黑暗的一刻過後，天邊露出魚肚白。

  「怎麼說都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一種緣份。趕緊告知他們，抓緊時間！否則後悔！」

  「你究竟是甚麼人？」少年感覺到男人不是普通人，想知更多關於死後的事。

  「張子牙！綽號『邪門殺手』。」

  第一綫陽光出現，少年消失了。

  張子牙回到肉身，拍拍身上沙粒，緩步走進山中叢林……

  明月當空，是夜大潮，碎石灘浸了大半，海風刺骨的冷。張子牙又回到大石上，枯木一樣抱膝而坐。

  「你怎麼不去探望家人？」

  少年四周張望，以為張子牙的魂魄又在身後，可是今次沒有。

  張子牙抬起頭：「『頭七』是回家的時刻，錯過就不太好。」

  「不是人人也有家可回。」

  「朋友也可以。走吧！不要騷擾我！」

  張子牙一臉嫌棄。

  「之後……我之後會怎樣？有奈何橋？孟婆湯？投胎轉世？死後究竟將會發生甚麼事，你可以多說一點嗎？」

  少年顯得迷茫，只因對死後的事一無所知，……

  「你生前有預知能力？可看透自己未來？……做人好，做鬼好，勇敢些！」張子牙：「『尾七』，即是死後四十九日，魂魄一般都會消失，相信是往生去吧。……至於甚麼陰間、甚麼地獄。我所知道的，跟你在書本上看到的一樣，所以我不肯定！因為我沒有死過！我只知人間可以見到的事。」

  「四十九日？都是維持現在的狀態？悶死人嘛！」

  「不會悶死，因為你已經死了！」

  張子牙偷笑。

  「好好去處理生前的事，見要見的人，其實四十九日並不太多。」

  「我沒有想見的人……或者說，不敢見，……我可能把我唯一的朋友殺了……」

  張子牙收起笑容。他想起，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曾經死在自己手上。

  「你的名字是？」

  「托A！」

  「真實姓名！」

  「……歐陽托……但朋友都叫我『托A』！」

  「歐陽托，你聽清楚！」張子牙嚴肅起來：「好好待四十九日，人生從頭再來。好好記住今生犯的錯，來生不要再犯了。」

  托A沉默了許久。

  「……殺了自己的朋友，會不會下地獄？」

  「剛才已經說過，死後的世界，我不懂。」

  托A靜靜坐到張子牙旁邊，不再多說一句，直至晨光初現才消失。

  海浪嘩啦嘩啦的打到亂石堆，又是另一個夜晚。

  「你怎麼又來？」張子牙。

  「是他們要我做代表！」托A帶點害羞：「他們知道你有特殊能力，希望你可以幫忙完成心願！」

  「我只說一遍，亦是最後一遍。死後的四十九日裡，由『頭七』到『尾七』，每相隔七日，你們都有足夠能量遠離肉體，想去那裡就去那裡。好好去見想見的人，好好去回味生前的快樂，好好去思考生前犯過的錯，好好去等待轉生。」張子牙刻意再提高聲綫，要其他小鬼也聽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去騷擾別人！錯過時機！變了遊魂野鬼！後悔就來不及！」

  殊不知，那班小鬼一湧而上，把張子牙團團圍住。

  「我們根本不知娜娜在那裡！」

  「靠我們自己，是不會找到娜娜！」

  「你不幫忙，根本無法了結心願！」

  每一個都像饑渴餓鬼般搶着說。

  「娜娜是誰？」張子牙。

  「超級網紅『暗黑娜娜』啊！你不認識？」托A湊近張子牙，一臉古惑：「大叔果然是老古板！」

  大叔這個稱呼，張子牙不知給叫過多少次；修煉法術跟現實世界脫節是他的死穴，在兩者之間平衡，亦曾經是他生活中最疲累的事。

  「這班鹹濕仔，想再見見他們的女神才投胎。」托A陰陰笑。

  「我不是鹹濕！」

  「我只是愛聽娜娜甜美聲綫……」

  「我也是她歌迷！」

  「她的眼睛內有宇宙……」

  一語激起千重浪，小鬼開始七嘴八舌。

  「我最喜歡娜娜胸脯，因為我媽媽是飛機場……」

  「終於有一個坦白了！」托A淫笑。

  「不是的！不是的！」

  「不准你褻瀆女神！」

  幾個小鬼撲向托A，狠狠扭打一團。

  「你們打夠了就好停手，天都快亮了！」張子牙嘆氣。

  「你就幫幫我們吧！」

  見張子牙有所反應，小鬼轉向他湊近；每個都盡量顯露誠懇又可憐的眼神。

  但要知道，面無血色，眼窩深陷，雙目無神的嘴臉，是很難贏得憐憫和同情的。

  「我拒絕！」

  註1：「頭七」又稱還魂日，是指人去世後的第六日晚上到第七日清晨。亡靈可以回家探望親人。

  註2：「中陰身」是死後至往生中的狀態，神識在每相隔七天清醒一次，此時為靈魂悟性最高之時，在陽間檢視生前所犯的一切因果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