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14

第三章/之一

潘裕文

妳像夏天只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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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

找到靠窗的狹小座位（本來很猶豫著想買商務艙的，畢竟這是我第一次的單獨旅行，但結果想想還是算了）坐定之後，我開始思考起關於重逢的這件事情；是從和小雪第一次的重逢之後開始的嗎？我認真的感覺到所謂的人生不過就是一連串的重逢。

而我只是在想，當飛機落地之後，我真能找到妳、和妳再度重逢嗎？真能證明小雪從頭到尾都只是在騙我嗎？又或者騙我的人其實是妳呢？

不要開這種玩笑呀！很貴的、從台灣到紐約的機票。

妳們－－

不論從方而言，小雪確確實實都算是改變了我一生的女孩，僅管我們從來沒有相戀過，僅管所有我們共同的朋友都以為我和小雪最終能夠從朋友變成情人。

包括妳。

我是在遇見妳之後才終於結束了對於小雪長久以來單方面的暗戀，雖然這件事情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畢竟所有會讓我感覺到混亂的事情，我從來就不會輕易啟齒；於是關於妳、以及小雪，對於妳們兩人前後有過的感情，我從來就不曾道出口，僅管我好像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恰當的時機、當妳告訴我妳要離開的那個當下。

像是「要不要陪我一起蹺課？」那樣的無心邀約，在高三那年的某一天，小雪突然對我提起那間餐飲學院的名字，接著她要我下課後陪她去補習班報名，就這樣，我平淡無奇的人生從那個平淡無奇的日子裡開始急轉彎，轉往我所意想不到的方向去。

那天我莫名奇妙的跟著小雪也報了名順便決定了往後的人生，雖然英文是那學校入學考試的絕大關鍵，雖然我的英文從來就沒有及格過，雖然聽著補習班的櫃檯小姐解說了半天、我還是搞不懂所謂「專業餐飲從業人員」和端盤子的有什麼不一樣……雖然有這麼多的雖然，但我依舊是報了名補了習，因為我只想繼續和小雪在一起，能和小雪繼續在同一個校園裡共同生活著，那該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呀！

當時的我，真的是這麼想著的。

因為小雪，我的人生轉往當時的我所無法想像的方向去，因為小雪，我的人生展開了一連串的重逢，從那個平淡到我幾乎沒有任何印象的日子開始。

因為小雪。

我遇見了妳。

在補習班裡我和小龍重逢。

小龍是我國中時的好哥兒們，只不過後來我們考上了不同的高職，而現在，我們重逢在補習班裡；在補習班的那段日子裡，我們三個人成天混在一起，我們一起上課一起蹺課一起吃飯一起陪小雪看遍所有的電影，並且，我們也一起暗戀小雪。

小龍經常在背後放話說等到他和小雪考上那學校之後（他始終認為我考不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小雪告白，坦白說關於這件事情我是完全性的不擔心的，因為我心想小龍反正也考不上，再說就算真讓他給矇上了，我想小雪也不會接受他的告白吧！為什麼我有把握？因為我了解小雪。

僅管往後我才發覺，那其實只是我的以為，關於了解小雪的這件事情。

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所了解的小雪，是在遇見妳之前的小雪，而至於遇見妳之後的小雪，我，一無所知。

那麼，我又了解過妳嗎？我想我知道答案。

然而實際情形是，最後小雪獨自考上那學校，至於我和小龍，則淪落到基隆去；關於三個人的組合後來則變成了五個人，又或者應該說是，變成另一段三個人的友情。

只是不管三個或者五個，我和小雪永遠都是固定班底，一樣的我、不一樣的小雪。

感覺就像是高三那個平淡無奇的下午、小雪問我要不要陪她去補習班報名那樣，在決定實習飯店之前的某個平淡日子，我突然接到分開後幾乎可以說是失去了聯絡的小雪的電話；在電話裡小雪很興奮的（我記得就算是她接到那學校的錄取通知時也沒見過她那麼興奮過）告訴我、她已經決定好了實習的飯店，那是台中最高級的飯店；關於這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因為之前的小雪原是堅持非台北的飯店不選的。

而小雪是我見過最堅持到底的人。

「你呢？決定了嗎？」

「希望能和妳一樣囉。」

結果我這麼回答，然後和小龍非常努力的終於也得到了那間飯店的實習機會，我們都非常興奮，關於三個人終於又再度重逢的這件事情；只是等到和小雪再度重逢之後，我發現實際上的興奮程度遠遠低於我的想像－－小雪變了－－完全性的那種改變。

有次我曾和小龍提起這件事情，結果他說了這麼樣的話：

「還是一樣美呀！只是美的沒有自己了。」

我覺得小龍說的很對。

首先，小雪剪去了她一直以來的長直髮，並且穿著打扮談吐行為思考模式也全然不同於以往，小雪甚至開始抽菸（我沒忘記過去的小雪有多麼的討厭菸味，因為她討厭的弟弟抽菸）；起初我一直很難理解為什麼小雪會變成另個人似的－－新的小雪，我所陌生的小雪－－直到我遇見了妳之後，才恍然明白。

小雪讓自己變成了她所看見的，妳的樣子。

小糖小糖小糖，當我們進入到這家高級飯店實習之後，所聽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妳，但當我真正認識妳這個人的時候，卻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因為小雪。

我沒見過像妳這麼矛盾的女生，妳的表情總是冷漠，但笑起來卻又甜蜜似糖。

妳總是一副氣呼呼超級難相處的樣子，妳甚至是我見過最急躁最缺乏耐心的第一名，但其實真正了解妳之後，便可明白脆弱才是妳的本質，而幾乎霸道的堅強則是妳的武裝；妳好像看似什麼都已經擁有，妳過著令人羨慕的人生經歷，但妳卻說妳總是寂寞，妳說妳的狀態是空虛；妳的外表新潮時髦，然而妳最鍾愛的一首歌，卻是現在在市面上、網路上再也搜尋不著的，娃娃金智娟的，「沒有季節的愛情」。

「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欸！簡直就像是這首歌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呀！」

有一次妳這麼對我說，那是妳對我最深入聊過那個人的時候。

關於妳和那個人共同經歷過的事情妳從來就不會對我具體說明，但是妳卻把妳的內心世界開放於我，妳把對於那個人的感情開放於我。

其實小糖妳知道嗎？後來我還是找到了這首歌，在我們家塵封已久的大紙箱裡找到的，是那種已經過時了的錄音帶，連歌詞都還妥善保存著，我想像要是妳知道了、該會有多開心哪！

妳還在找這首歌嗎小糖？

這首歌原來我一直就擁有，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我擁有，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我擁有的，是妳曾經對我有過的悸動（好想說成是愛情呀！但我可以嗎？）又或者是妳對於那個人、在這首歌裡的心情？

小小的台灣島已經遠離了，而我正在旅行當中。

我正在尋找妳的旅途中，帶著這捲錄音帶，連同妳最鍾愛的那張我們五人的合照，我要帶去送給妳。

娃娃金智娟的，「沒有季節的愛情」。

 “此刻　窗外那麼冷　窗內那麼暖　

我在水珠上寫下你的姓名　

向街上行人宣告一段隱密的愛情　

差點走入永恆的情境

　一回頭你的名字　原來已消失無形

　愛與不愛　只是一冷一熱之間的事情“

作詞：林夕　作曲：羅大佑

想起這首歌的時候，我試著想學這歌詞在窗上寫下妳的名字，然而卻怎麼也很難辦到，沒辦法呀！飛機裡的空氣到底太乾燥了！

難怪妳討厭飛行，因為乾燥的空氣總是令人想要哭泣。

打開隨身攜帶的背包，是要再次確認這捲錄音帶並沒有被遺漏。

還好，它就擱在妳寄來的那張名信片旁邊。

然而我這才發現，那張妳最鍾愛的我們五人合照，被遺忘在家裡的相本上了。

算了吧！等我先找到妳再說。

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小糖！

很貴的。

很累的。

很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