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篇寫齊米雷絲卡,這個月一點點回顧了她這20年大部份的作品,前面重點介紹了《布魯卡的日記》跟《時間的四個方向》,前一篇則試著把她的作品分類,例如多部通過形狀聯想(例如《會思考的鉛筆》、《有麻煩了!》等);考慮書跟紙的特性,例如(翻頁製造效果,例如《眼睛》的洞、《心的房子》的書本開合、《這樣折起來》的摺疊效果),另外拼貼、舊物改造、刺繡全是她最拿手的。接下來想寫閱讀她的作品時最觸動我的部份:包括引發深思、家的牽絆以及波蘭歷史。
引發深思的我特別喜歡這幾部:《兩個人》、《寓言》、《心的房子》跟《一半一半》
《兩個人》裡,佩服她找到事物的規律(就算不規律也是一種規律),像愛情的無常,也試著為關係打類比:比方說鎖與匙、或是不斷填補彼此的沙漏、又或是日與夜不斷錯過彼此;是海島上兩座一起經歷風雨驚濤,卻有各自獨立的小島;是樑柱,因為沒有樑柱便成不了建築,可樑柱卻相互隔著,保持永遠無法抵達彼此的距離。這些愛情類比俯拾皆是,而且一點也不轟烈,解讀起來甚至不關乎男與女,超越愛情本身,說是人與人關係之間的微妙也無不可。書中充滿這種優美的比喻,流露那種各自天荒地老、不在一起的一起浪漫。
《우화 寓言》同樣深刻,書中相同的人物做著相同的動作,但只要一個微小的背景或象徵變化已可帶來不同的解讀:像男孩的動作看來像跳起投籃,還是像跌入水中掙扎,向著水面的船奮力上游?又例如母親背著孩子在家裡玩,還是背著孩子越過戰蠔?這樣的畫面無法不聯想到烏克蘭的戰事。我無意揣測作者的想法,但一直覺得波蘭世襲下來的傷痛,成為旁觀者的鈍感,盡量不顯露情緒的表現力,這些都是從書裡讀到的感受,不算濃烈卻又揮之不去。
總覺得《一半一半?》跟《心的房子》兩部相似,都是在某命題下,為讀者創造一個空間,讓人在其中進行思考。雖然《心的房子》心理活動更飽滿些,而《一半一半?》文字部份我覺得不及畫面詩意,但作者嘗試把兩個看似對立的觀點放在手上秤一秤,也邀請大家一起思考,人類的矛盾有時始於觀點不同,這之間是否存在理解跟接納?
我想作者是位重視傳統與家人感情的人。《獻給奶奶的搖籃曲》是致敬祖母的作品,《藍色棍子·藍色箱子》裡棍子與箱子通過一部秘密日記代代相傳,每代孩子們依從傳承對物件進行想像,這樣的設定也非常有趣。
至於《親愛的女兒》、《두 여자 兩女子》跟《엄마는 언제나 돌아와 》都是母女命題,甚至閱讀《두 여자 兩女子》像是《親愛的女兒》的續集,有女兒一下子長大了的錯覺。儘管兩女子一書是波蘭詩人Justyna Bargielska的文字,作者試圖捕捉了一對母女的心理活動,不知道那漸消退的文字是誰的點子,隱隱約約,忽明忽暗充滿複雜而微妙的感情;齊米雷絲卡的畫同樣刻劃了母親對女兒極致的愛,也展示了母親要把成長中的女兒送離懷抱的恐懼和決心。
至於《엄마는 언제나 돌아와 媽媽總會回來的》是延續了波蘭猶太人的故事,故事由作者Agata Tuszynska書寫,她早年已開始收集二戰倖存者兒童的故事,因為Agata母親也是住在華沙猶太區的孩子,她花了很長時間準備後,才寫信邀齊米雷絲卡繪畫,最初齊米雷絲卡是拒絕的,說文字本身已經完整,對讀者有足夠吸引力,似乎沒有插圖干擾的餘地。只是Agata回答她「那麼這個故事就永遠不會曝光了」,幸好齊米雷絲卡還是接下了這案子。書寫波蘭猶太人的故事對齊米雷絲卡來說並不陌生,畢竟前面已有《布魯卡的日記》跟另一本《Dopóki Niebo Nie Płacze》 (直到天空哭泣)。
故事來自小女孩約西亞的回憶,記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年輕的約西亞被母親藏在華沙猶太人隔離區地下室裡的故事。當時約西亞母親失去了整個家庭,為了拯救女兒,她把小小的孩子藏在沒人看見的地下室裡。「媽媽總是會回來的」,這是約西亞母親每次離開地下室時的說話。事實上翻過每一頁的內容都是痛苦的,文字的口氣平淡鬆容,對大約三歲的小約西亞來說,那個地下室意味著整個世界,然而二人必須忍受無法相互陪伴的痛苦,等待自由的來臨。約西亞的母親是位正直勇敢的人,她身為教師並在猶太區盡力從納粹手中解救其他兒童,同時也照顧她藏起來的女兒。
約西亞的母親有時會帶來樹葉跟約西亞說外面的世界、教她算術認字、教她刺繡,母親有時來待一兩小時便會離開,只是有幾次母親走了很久,約西亞飢餓至挖牆壁,還從緊急食糧中找到腐蟲果腹,讀到這裡我只能在心裡跟約西亞一起默唸「媽媽總是會回來的」,希望媽媽能平安回來,故事最後約西亞是少數能夠在戰爭中倖存下來並送到以色列的孩子。而她也因此要放棄說波蘭語而學希伯來語,在彼邦埋藏過去努力生活,但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齊米雷絲卡大部份作品都是在韓國首先出版再翻譯成其他語言,《엄마는 언제나 돌아와 媽媽總會回來的》是小數在波蘭出版並引入韓國的作品,這部書出版時還帶著一塊繡了玫瑰花的臂章。戰爭期間猶太人在隔離區必須戴上大衛星臂章,這個臂章的製作其一是讓讀者想想這些人和時代。以玫瑰花束代替大衛星,就像守護這段記憶,因為對約西亞來說,那既是一段痛苦的往事,也代表了唯一留在她心裡永不退色、堅強的母親形象。
想著約西亞跟她的娃娃一直穿著約西亞媽媽親手製作的天藍色玫瑰圖案連身裙,玫瑰象徵著愛、希望和關懷,那抺藍又是否代表了在地下室生活多年看不見的天空?大家能想像約西亞一直看著這些花紋渡過的每一天嗎?
延伸資料:
《藍色棍子·藍色箱子》看看去年韓國重新出版,紙張質感提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