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魂︳選讀波蘭繪本作家齊米雷絲卡的作品：兼具人文哲理與柔婉詩意
寫這篇有點急，因為眼看再過兩天便是國際安徒生大獎公佈得主的日子，伊波納．齊米雷絲卡已經在過去八年：2018、2020、2022以及今年連續四屆入選，這次一邊整理書寫，一邊默默為齊米雷絲卡應援，我是私心希望她今年能奪魁的。
誰是齊米雷絲卡？
齊米雷絲卡 圖片來源：교보문고
齊米雷絲卡出生於1960年，來自波蘭小鎮托倫（Torun），從小她就熱愛閱讀詩歌跟地圖，1984年她畢業於托倫哥白尼大學美術學院，起初她主修版畫，因為波蘭的傳統設計著重抽象風格，在學習過版畫之後，她對插圖也產生了興趣，在參觀過意大利波隆那國際童書展的插畫展後，她受到了極大鼓舞而積極投身繪本創作。迄今已創作近40部面向成人和兒童的書籍。她的作品常使用拼貼技法，結合各種不同材質的紙張、布料，以及多種上色技巧。
波蘭先後誕生過五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還有自己很喜歡的電影巨匠奇斯洛夫斯基（台譯：奇士勞斯基），於是無法不對這位茁壯自這片土壤的齊米雷絲卡駐目，她的作品中有從文藝復興和中世紀藝術中擷取靈感，故事每每混合了自己獨特世界觀，投射個人以及對世界的感情。閱讀她的繪本會感受到故事情節的不延續傾向，可說是充滿意識流的文筆，而圖像有時是視覺詩的延伸，雅緻又有哲學深度。
齊米雷絲卡跟韓國的淵源
齊米雷絲卡一直活躍於韓國，從 2004 年開始在韓國出版第一部作品《腳趾 발가락》開始。這二十年間單在韓國就出版了30多部圖文繪本。
2003年，當齊米雷絲卡帶著繪本草稿參觀意大利波隆那國際童書展時，在那裡她遇到了來自韓國的伯樂Jiwoon-Lee（音譯：李智媛），命運造就了兩個世界的相遇。李智媛因為在波蘭供讀研究童書插圖史並獲得博士學位，熟悉波蘭語和該國文化，加上研究、寫作和翻譯兒童讀物，讓她成了一手策劃和翻譯齊米雷絲卡作品的不二人選。
齊米雷絲卡早期的創作以兒童作品為主，現在還能在韓國市面分別找得到例如《腳趾 발가락》、《Thinking ABC》、學習韓國諺文的《思考ㄱㄴㄷ》等作品，而且《思考ㄱㄴㄷ》部分內容更被納入小學一年級課本。
波蘭兒童插畫的黃金時期
回顧1950至1980年波蘭兒童插畫的黃金時期，60和70年代插畫更風靡全球，美術學校專門教授插圖，有才華的設計師的相繼面世，例如Jerzy Srokowski 、Bożena Truchanowska、Wiesław Majchrzak、Zbigniew Rychlicki、Adam Kilian等，這個時期的波蘭插圖設計具有濃厚的寫實傾向，在社會主義體制下，出版物受到嚴格審查，但兒童書籍卻不在此限，因此人們更傾向於選擇創作兒童書籍以避開審查。
當時，由國家主導的出版社擺脫了市場競爭的邏輯，可以自由選擇優秀作家，出版高藝術水平的兒童書籍。不只是波蘭，同時期的蘇聯、捷克、斯洛伐克等國的兒童們也受惠於這時期的高質童書創作。但是隨著後來自由市場開放，波蘭情況變得困難，具價值觀的書籍停止出版，制度轉型對創作者來說並非全是好事，在社會主義教育體系崩潰後，美術教育被忽視，讀者的審美眼光逐漸降低；市場商業化導致創作被忽視、出版物更趨保守，形成創造力持續下降，讀者對書籍的需求也降低的惡循環。一直到近年波蘭插畫家在國際嶄露頭角，大家才把視線轉過來，例如繪畫《奇幻小鎮大發現》、《地圖》等大開繪本的夫婦組合亞歷珊卓．米契林斯卡跟丹尼爾．米契林斯基。還有以《樹》跟《蜜蜂》而為人認識的彼歐茲． 索哈等。
齊米雷絲卡作品的哲學性
齊米雷絲卡的《心的房子》跟《眼睛》兩部因曾拿下波隆那拉加茲童書獎而開始為人熟悉、向波蘭兒童人權之父柯札克（Janusz Korczak）致敬的《布魯卡的日記》則拿下過IBBY年度圖書獎。
《心的房子》格林文化
《心的房子》格林文化 2013
《心的房子》之前已在繪本原力介紹過，齊米雷絲卡的作品有一個現象，在她書寫的世界裡總會看到她刻意製造一個空間來容納故事：例如心的房子、想像的箱子、記憶的口袋等，試圖將一個空間同時最大化跟最小化、有形跟無形、實際與概念等等，通通也能裝下。記得評論裡曾讀到一段這樣形容《心的房子》：「這也意味著大腦可以隨心所欲地膨脹和收縮，讀者可以成為共同設計者來完成這幅畫，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將其變為現實。因為這本書是關於心靈的，一個看不見的抽象概念。」那些在捧上手的過程中共同見證的抽象瞬間，是閱讀這部書最美好的地方。
《一半一半？》三之三出版
《一半一半？》三之三出版 2010
原文書名「已是半滿了嗎？還是只有一半？」簡單來說，就是你看到封面那杯水，是半滿還是半空的意思。書中談何謂「客觀」，我們認為的「客觀」又是否會隨根據各人的看法而改變。巨大與微小、美麗與醜陋、乾淨與骯髒，看起來非常不同，這可能都取決於我們如何丈量這世界。
例如說同一病房裡，對某人來說，可能已到達時間的終點（走向死亡），也有人正在時間線的開始（迎來新生）。從平房裡走出來的人看向公寓大樓，對某人來說是大房子，對某人來說卻是小，但大與小到底是說平房還是公寓呢？還是...人心呢？我們的觀點並不是「一切」，作者通過一個極其簡單方法展示了事情的相對性質，從而展現所謂客觀並不必然。
作品中充滿女子心事
以上兩本我認為屬於哲學性較強的作品，齊米雷絲卡對於埋藏得深一點的女性觸角，有時她留白不說的部份比說出來的部份更有張力，沉默令故事更顯意義深刻，例如以下兩本。
《少女王國 여자아이의 왕국》Changbi Publishing
《少女王國 여자아이의 왕국》Changbi Publishing 2011
且看2011年出版的《少女王國 여자아이의 왕국》，這是一本關於女孩經歷初潮身體變化的故事，在齊米雷絲卡眾多作品中，也許這部並不如其他廣受流傳，書寫月經這件事，坊間一堆著書都是從性教育出發，像作者那樣開宗明義從當中的恐懼、痛楚以及心情的零落細碎開始卻是不易見。
作者並沒用那種跳脫開朗正面樂觀的態度書寫，她嘗試描繪當中的難以啟齒、晦澀不明的一面，也有以公主形象進入現場，故事裡的女孩終將學會如何統治這個王國（身體），這當中又經歷多少、妥協多少呢？韓語裡有「中了魔法」這樣的表達方式形容月經來潮，公主不也是經常誤中魔法的嗎？這個相關的巧合也太厲害。
《給祖母的搖籃曲 할머니를 위한 자장가》飛龍沼出版
《給祖母的搖籃曲 할머니를 위한 자장가》飛龍沼出版 2019
這是一本關於祖母、為祖母而寫的書。
榮獲波隆那拉加茲童書獎新視野類， 這是作者繼《心的房子》和 《眼》 之後，憑這一部第三次獲得該獎項。
齊米雷絲卡在訪問裡提及自己對這部書的偏愛。延續了她早期的拼貼技巧，老實說不是不出現疲態的，但如果知道齊米雷絲卡創作此書為了紀念祖母，紀念她身為紡織女工的一生，書中取樣各種布料、各種圖案刺繡，有些是二手店購買，有些是檢拾廢棄得來，也有從祖母、從家族代代相傳的織物。
「我所有的書都有緯線和經線。」齊米雷絲卡如是說。畫面中，條紋布變成了織布工的家，餐巾變成了帶有藍莓的餃子，祖母的紐帶變成了小矮人手中的葡萄。她的畫作有時充滿符號和謎語，而家族女性之間那種羈絆，書中經緯把這些感情綿密編織，那是女性間的暗語跟秘密，我想作者完成這書，其一是小心包裹這份血緣感情；當來到讀者手上，故事卻有了另一重生命，那也是讀者跟的誰的另一場牽絆。如此想來，這種傳承的痕跡在作者另一部作品《藍色棍子·藍色箱子》也有濃重筆墨。
書寫更大的議題，連接內心也要書寫世界
不過比起布藝素材的拼貼，我更喜歡她後期手繪比重更高的作品，例如《布魯卡的日記》和《我要成為孩子王 어린이의 왕이 되겠습니다》以及《寓言 우화》等。
如今的教育中，還存在著許多主張權威或成人優勢的聲音，但是兒童人權先軀柯札克卻不同，《布魯卡的日記》裡呈現了柯札克的教育理念中最重要的想法：他並不輕視孩子，他向我們展示如何去珍惜愛護孩子的智慧，甚至反過來想我們能從孩子那裡學習什麼。
《我要成為孩子王 어린이의 왕이 되겠습니다》 四季出版社
《我要成為孩子王 어린이의 왕이 되겠습니다》一書，作者是根據柯札克1922年的作品《Król Maciuś Pierwszy 麥提國王執政記》，講述了一個男孩成為國王並開始改革他的王國的故事。治理國家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嗎？什麼是權力？權力要分享的嗎？改革是什麼？改革的代價又是什麼？這部書雖然是20世紀初的作品，但放諸今天，仍然提出了深刻的思考，其中有些問題不易找到答案，需要更多時間探索。
齊米雷絲卡追隨了柯札克的步伐，展示在成人主導的世界中，作為孩子生活是多麼困難，故事跟《布魯卡的日記》中的插圖作品是相互連結的，作者形容在這本書中第二次與柯札克相遇，自己也感到與柯札克這個人物深深相連。柯札克在孤兒院創建了一個實驗王國，在某程度上與《我要成為孩子王》中的國王形象重疊。
儘管柯札克和他的孤兒院孩子們迎接了悲劇的命運，但他總是教導孩子們，即使事情不順利，也要繼續嘗試。《我要成為孩子王》中的國王努力與柯札克一起改變世界，展現了我們今天的教育夢想所追求的學生自主：兒童是否可以透過民主過程來管理自己，而不是無條件臣服於任何權威的的控制或決定。
《寓言 우화》飛龍沼出版
《寓言 우화》飛龍沼出版 2022
所謂寓言，通常以簡潔有趣的故事呈現，寓言中的「寓」有寄寓抽象事理之意，這裡也包括了作者對人生的觀察和體驗，故事讓人細細品味道理，也是寓言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書中相同的人，做著相同的動作，但只需要微小的象徵變化已可帶來不同的解讀。例如母親背著孩子在家裡玩，還是背著孩子越過戰蠔？男孩是跳起投籃，還是跌入水中掙扎上游？我相信作者心裡早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版本，但她想通過簡單的象徵，講述關於人類命運普遍的真相，整個敘事都是敞開的，讀者可以毫無限制地自由聯想。
書介裡有提到齊米雷絲卡所居住的波蘭，位處於與烏克蘭接壤的邊境地帶，當作者親眼目睹這麼多難民遭受戰爭之苦，各種情緒交織在心頭。作者在面對民族原教旨主義、仇恨、種族主義、暴力、貪婪和敵意的絕望中，感到無能為力和沮喪，這通通是她希望為讀者提供一個思考這本書的起點，即使這個聲音在世界上也許微不足道，什至只有小部份人能夠聽見。
我總覺得她的書寫是「渺」與「妙」的絕妙結合，在大家捧讀的書頁，還有她故事裡的各種「渺小空間」中，總能窺見她別具哲思的靈光。她善於捕捉旁人並不言重的「微妙思考」，同時又以「奇妙的觀察力」，巧妙地並置重組、梳理事物、並且交錯主客觀的觀點。作者書寫筆力「飄渺」，點題總是內斂克制，又一閃即逝。
目前齊米雷絲卡的中文翻譯繪本：（寫後更新，我竟然忽略了還有部份中文簡體譯本！補齊如下）
《一半一半？》2010 三之三出版
《心的房子 》2011 三之三出版
《兩個人》2013 聯經出版
《藍色棍子·藍色箱子》2013聯經出版 － 韓國這邊重版再印，精美了很多！
《時間的四個方向》2013聯經出版
《眼睛》 2013 格林文化
《心的房子》 2013格林文化
《上學的路》2016 廣西師範大學
《普通的書》2017 廣西師範大學
《時間123》2017 廣西師範大學
《布魯卡的日記：波蘭兒童人權之父柯札克的孤兒之家故事》2018 字畝文化
《又有麻煩了！》2018 廣西師範大學
《想像ABC》2018 廣西師範大學
《會思考的鉛筆》2019 廣西師範大學
《十隻腳趾去旅行》2021 廣西師範大學
《獻給奶奶的搖籃曲》2022 廣西師範大學
《這樣折起來》2022 接力出版社
《親愛的女兒》2022 廣西師範大學
《有麻煩了！》2022 三之三出版
齊米雷絲卡在兩地有不同譯名，簡體中文譯本統稱「伊娃娜．奇米勒斯卡」，繁體中文則有「伊波納．齊米雷絲卡」跟 「伊波納．荷密艾雷波斯卡」兩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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