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小說-2019
雖為原創作品之衍生番外,但並不影響食用觀賞的獨立性!
本就分為三段,因此也分三篇發佈。
古風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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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他的那一天,我以為會是我的死期;見他笑的那一瞬,我以為自己是個人類。
然後,我得到了一個,我不曾想過的東西。
或許我得到的遠遠不只一樣……
*
那個冬夜很冷,野山破屋,壁不遮風,寒涼恣意,穿梭侵襲。
蜷縮在角落的他,頭一回完整化成人形,卻沒有力氣變回去了。
每一下瑟瑟的顫抖,流失的是體溫,也是生命。
他恨透人類的外表了,毛髮不足以覆蓋全身,更不足以抵擋寒意。
等死,就是他現在的命運。
他好似聽見了細微的哼聲,雀躍而玲瓏。那或許是臨死前的假象。
可是,在他已然接受這悲慘又無趣的事實時,從沒有門板遮蔽的口子灌進一陣不太冷的風。
他抬起了埋進雙膝中的臉,他還沒能從晦暗的月色下看清黑影的真面目,便有一道劃破寒冷的聲音傳來:
「喲,有隻小妖怪啊?」
那聲音如他方才聽聞的哼聲一致,不過低沉了一些,渾厚了一些,溫暖了一些。
他呆呆地望了過去,即便化為人形,卻不減作為妖物的優勢,霎時便瞅得一清二楚。
然後,一股極大的壓力撲面而來,他不知來者是誰,只知是個人類,而且是個很危險的人類。
那可不是殺意,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狂傲的氣質。作為妖物,對氣息特別敏銳。恃強凌弱,便是本能。
那人踏上破陋的木板,沒了月光鋪照,他卻看得更加清晰了。不過,那股無形的巨力卻在一瞬間消失了,好似方才都只是錯覺。
或許,那個人也只是他的錯覺罷了。
那人一身隱於夜晚的斗篷,褪去之後仍是一身黑衣。然後那斗篷,被甩到他的身上,還附帶一句:「披著吧,小妖怪!」
視線受阻一瞬,他本能地倍感危險,當即將斗篷從頂上抓下,這才查覺到上頭留有的體溫。很溫暖。他不自覺地攥緊了,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似是不想放過任何一絲溫暖從身上溜走。
隨後,他只聽見一句「我先走了」,沒聽到更多的聲音,等他抬頭,門口哪裡還有人影,可那人並非幻象,地板留下了一包東西。
他嗅了嗅,是淡淡的香氣。他知道那是食物,也克制不住地撲了過去。
是人類的乾糧,不足以飽腹,但至少能等妖力慢慢恢復了。
*
那個冬夜很溫暖,野山蓬屋,徒有四壁,破敗不堪,難擋寒風。
可他不太冷,即便他仍蜷縮在那個角落。
情況還是與上回有些不同的,他穿著一件單薄但不合身的衣服,還有一件早失了原主溫度的斗篷,還有,他的妖力不足讓他完全化成人形,兩只尖尖的大耳朵沒能收起。
他又聽見了細微的哼聲,與上回的曲調相同,卻比上回聽見的多了一些。
不過一會兒,今次,他是先聽見了踏上木板的嘎吱聲,在看見那個算不上熟悉的身影,最後才聽見了那個人開口:
「喲,小狐狸,你果然還在啊?」
怎麼稱呼不一樣了?
他遲遲沒有答話,只是微微蹙起眉頭看了過去。
這個角落沒有一點留給光的餘地,他感覺那人是瞧不見他的。
「聽得懂人話嗎?」
沒有再湊過來了,僅有一句詢問,他莫名的有些失落,好似就近在咫尺的兔子卻給跑了。
他舒展眉頭,動了動雙唇,往喉頭施了些勁,他懂得人類語言,可沒怎麼說過。
好比吃得急了噎在喉間,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總算能言:「不是狐狸,我是狼妖。」
那人聳了聳肩,道:「哦!小狐狸與小狗,都一樣的!」
「……」
他沉默片刻,渾然沒有上回相見那般壓抑,反倒舒遲,甚至無奈,道:「你是誰?」
那人總算邁開步子,面容總算昭然若揭,炯炯神目勝過滿空星芒,如金屋睒睗,卻又如嬋娟溫潤。
「我?你可以喊我──人九!」
那是什麼奇怪的名兒?
他還來不及思索要不要發問,那人又道:「小妖怪,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兒?」
「一個能護你周全的地方。或者你可以說,咱們的家。」
……
*
他沒答應那個人,可他跟著去了,離開了那生活數百年的野山。那人拍了拍他的腦瓜兒,狼耳竟然收起來了。
他換了一套合身的新衣裳,斗篷裁剪成合宜的長度,吃了一頓人類的伙食,喝了一壺散著清香的茶,乘了一柄黑色的劍,越過了萬千山水,到了一個偌大的宅邸。
上頭寫著兩個字,他瞧不明白。
那人說,回頭要教他認字,還要替他起個名兒,他問上頭寫著什麼,又是哪兒。那人說,這是咱們的家,上頭寫著「聶府」。
他疑惑地說了一句「聶人九」,那人笑著點頭。
等踏進宅邸,好多穿著黑衣的人路過,所有人都喊那人「宗主」,他沒聽明白,便被帶至府宅後的大山裡。
那人說,物能百年開智,再百年成妖,又百年化人,天分極高,往後此山任他逍遙,潛心修練,終有一日能成靈獸,造福眾生。
他沒聽明白,只知前三句是在說自己活了三百年。
那人拍了拍他的頭,居高臨下瞅著他,眉目間卻沒有先前的倨傲,而是如茶湯那般溫和潤澤。
「卯時的角落我倆相遇,那便喚你『隅卯』可好?」
那人聲音輕輕柔柔的,與先前截然不同,他有些失了神,靜默片刻,卻不領情,道:「好怪。」
那人霎時笑道:「我覺得挺好聽的,反正我便這麼喊你了,隅卯。來吧,我教你寫我倆的名兒。」
之後,那人揀了根樹枝,在土壤上寫下四個字。
咦?四個字?
那人發現他的驚訝與困惑了,樹枝指在那個「聶」字上頭,道:「人九,便是仇。聶仇,便是我。」
樹枝向左偏移,到了另外兩個字上頭,那人又道:「隅卯,便是你。你什麼字都能不認得,這四個字兒,一輩子都不能忘。」
隅卯愣愣地點了頭。
他在想,人與妖的一輩子,究竟差了多少年?
他活了三百年,還能有好幾個三百年,可是人類呢?連一個,不,連半個都沒有。
可他不願再想了,因為聶仇不讓他想了。
那是一雙溫暖的手掌,將他面上的霜寒消滅了。聶仇頭一回蹲下了,總算比他矮了一些。
他用小小的手掌貼向那張帶著笑意的面容,輕輕喚了一聲「聶仇」,上揚的唇角又明顯了幾分。
聶仇告訴他,宗主便是一家之主,承著千萬人的生死。聶家以妖師為業,更掌握著千萬妖鬼的生死,但他不一樣,他有朝一日定會統領萬妖。
隅卯沒有質疑,也沒敢發問:到那個時候,你還在嗎?
他不知為何要統領萬妖,但聶仇說會如此,那他便會如此。
他就乖乖地待在這兒,等著那天就好了。
從此,他有了名,也有了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