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保持冷靜,徑直走到老闆身旁,告訴她我有事想找她單獨聊聊。 她站起身,將我帶到活動室旁的小房間。
我開始根據之前同事所引導的方式表達自己打算離職的決定。
老闆顯然沒有想要挽留,只是意思地問了我離職的理由。 我隨意說了一些看法,而她仍然以指責回應,只是整體語氣還算平和。 她要我事後把辭職信寄發給她,然後站起身準備離開。
我這時忽然想起自己的文章,之前同事曾說過那是屬於我的東西,可以要求拿回來。 這一點我也跟上司確認過。
我叫住了老闆,跟她說我有一項要求。
「我離開以後你可以把我的作品刪掉嗎?」
此話一出老闆臉色大變。 「刪掉?你有版權嗎?」
我愣了幾秒鐘,誠實回答:「我會去申請。」
下一秒老闆開啟了威脅。 「你知道你這麼說我是可以控告你的嗎?」
這是意料之外的反應。 我其實對於拿回作品的動機不強烈,而且那幾分作品並不是我的佳作。 單純只是得知了那是屬於我的東西,想詢問一下而已。
我當時有點慌亂,接著說:「我只是詢問一下你的意願,因為我被告知說那是屬於我的。」
「是誰說的?」她提高聲量,用質問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不想說。」
我的回答她顯然不滿意,開始一一點出了同事們的名字,我也全然否定。
「是佳佳對吧!我剛剛看到你們在一起用餐。」即使我依然否定,她卻似乎做實了決定。 我當下擔心同事受連累,無奈坦誠是上司告訴我的。
「你說是她說的?話可不能亂講!」似乎剛好聽見外頭講座結束,老闆拿出了手機。 「我這就給她打電話,讓她過來我們好好對峙一下!」
我當時的想法是:上司不能在場,否則事情會變得很亂。 而且她倆在一起,我只有被徹底打壓的份。
但直到此刻,我還是選擇相信老闆是個講理的人。 為了阻止她把上司叫過來,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著急著幾乎用喊的,說出了那句:「我有證據!」
「你有證據?」她瞪大了雙眼,表情猙獰地看著我。 「什麼證據?」
「我正好錄下了她說的那句話。」
話音落下,她露出了更可怕的表情。 「錄音?」她冷哼一聲。 「她知道你錄音了嗎?」
「我沒有讓她知道。」
「你知道你的行為足以讓你的諮商執照被吊銷的對吧?」
我當時狀態極度混亂,一時間被帶偏,信以為真。 「我只是想保護我自己,因為我發現她不止一次扭曲事實讓我陷入麻煩!」
她並沒有理會我的解釋,直接打電話把上司叫了過來。 而我也只能無力地接受一切的發生。
之後的事情也如預料的那樣,她倆再一次默契十足地對我進行全方位地語言攻擊。 上司也在設法為自己關於告知我作品屬於我的說詞狡辯。
忘了在哪個時間點,我恍惚地答應將那份與上司開會時錄下的錄音轉寄給老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回到了樓下。 眼看個案抵達的時間已經到了,我緊張地整理了儀容。 同事也告知我個案在路上耽誤了一些時間,會稍微遲到。
我努力將自己從剛才的混亂中拉回來,在聽到個案已經抵達之時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迎接。 但我才來得及向她問好,個案就告訴我,她的女兒過世了…
混亂的意識似乎已經不允許我繼續承受,原先說好陪個案聽報告,到之後只想著盡快處理轉接,讓個案得以繼續接受治療…
我將個案送到了臨床心理師的辦公室,轉頭去到了帶我練習離職稿的同事房裏。 我將想法轉告給了她,並希望將個案轉接給她。
她提議先把決定告訴上司,但我當下實在不想再多看那女人一眼,因此剛開始時我非常的抗拒。 她努力說服了我,將我重新帶到樓上,轉告上司說我會把個案轉接給她。 上司當下並沒有拒絕,也批准了做法。
事後我們完成了轉接,我回到了房裡,將辭職信擬好,也將錄音發了出去。 我開始整理著當天忘了在哪個時間點被指示處理的個案紀錄。 有一種預感,老闆會讓我今天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只記得中途上司進來過一次,讓我下班後再多待一下子,說是有個會議要開。
印像中似乎到了挺晚的,我才收到提醒,跟著客服到了另一個房間。 之後的會議跟前面的大同小異,同樣威脅著要檢舉我、控告我。 到最後老闆非常囂張地嘮下一句話:「謝謝你把證據發給我!」她說她已經將錄音備份起來,並且她要將其公知與眾,警示其他人。
散會後,我默默回到位子上。 想著既然她都已經備份了錄音,那我刪了也無妨。 再說,我也不想繼續留下這些事的回憶。 這麼想著,我將錄音從自己的網盤中移除了。 事後才收到上司的簡訊,表示她們無法取得錄音…
之後的兩個月內,我不斷收到老闆的威脅郵件,要我交出錄音,否則將扣留我的工資。
為此我還找來了律師調和此事,不料她反而將我的律師視為我對她的威脅…
***
「在昨天的電郵裡,她說已經對我進行了舉報,還用了報稅局當藉口,繼續扣下我的工資。」將過程表達了出來,我略疲倦地看著全程幾乎每怎麼打斷我的健浩。
「回顧這整件事情,讓你有什麼感受呢?」健浩淡定詢問。
「感覺…」我有些艱難地嘗試分辨著想法與感受。 「恐懼,我很害怕。」
「除了恐懼呢?」
我皺眉,微微低頭陷入沉思,片刻後,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沒關係,或許這個可以幫你。」說著,健浩拉開了一旁的抽屜,拿出了一張紙。 上面印著的圖案,對我來說可算是極其熟悉,但我幾乎沒有在自己身上使用過。 「這是情緒輪盤,你見過嗎?」
「嗯,見過。」我無奈點頭,從健浩手上接過了紙張。
「那你可以看看這裡有哪些情緒適合用來形容自己的嗎?」
我看著手中的情緒輪盤,花了些時間,默默開口:「自卑,可能還有一點憎恨吧。」
「憎恨?」健浩看起來似乎有些困惑。 「怎麼說呢?」
「我從來沒有這麼希望某人可以消失。」
「從來沒希望某人可以消失。但這份恨意不強對嗎?」
「倒也是,還是自卑要更多一些。」
健浩點點頭,接著說:「你說昨天看到了她發的郵件導致了你的恐慌發作。我想了解的是,在這之前你體驗過恐慌嗎?」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 「嗯…應該是有的,只是沒有昨天強烈,因此一直沒有當一回事。」
「那之前的恐慌發作時,你都怎麼應對呢?」
「我什麼都沒做,等著它過去。」
健浩再次點頭。 「你說,恐慌發作不是第一次,那又是什麼讓這一次比之前的更強烈呢?」
我沉默了片刻,承認:「大概是沒預料她會直接找上我吧。」我嘆了口氣。 「律師其實有警告她跟我的聯繫都必須透過律師,但顯然她並沒有要遵守。」
「既然現在知道她不會遵守律師的警告,下次若再收到她的郵件,情況會好一些嗎?”
我想了想,點頭回應。 「會的吧,再有下次自然就不會這麼意外了。」
「那對於昨天她給你發的電郵內容,你有什麼想法嗎?」
「嗯…」我整理了一下思緒。 「我其實在離職後的那幾天裡聯繫過了自己的老師,將事情大致跟她說過了。她給了我另一個人的聯絡方式,我也打了過去。那人告訴我在收 到舉報前他們不能做什麼,而且就算收到了舉報也會進行審核決定有沒有調查的必要。至於我的工資,律師告訴我有三項選擇。第一, 不再給予任何回應,直接向勞工部舉報;第二,告訴她我自己會處理報稅局的事,讓她馬上給我發工資;第三,什麼都不做,等報稅局通知。」
「嗯。那你的想法呢?」
「我不打算採用第三種方法,但第一和第二項選擇,我無法做出決定。」
「如果你選擇了第二項,會發生什麼事?」
「大概什麼都不會改變。」話音剛落,我似乎看到了方向。
「嗯。」健浩點頭。
「好,我懂了。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回覆律師了。」
見我做了決定,健浩將話題領了回去。 「至於你的恐慌……我想請問你聽過正念呼吸嗎?」
「正念呼吸…數拍子的那個嗎?」
「是的,數拍子的那個。」健浩微笑點頭。 「那不知你所熟知的又是哪個呢?」
「嗯…4、4、4,還有6、3、8?」
「6、3、8?」健浩似乎有點疑惑地瞇了瞇眼。 「我們還是依照4、4、4吧。若是再遇到恐慌,或許除了什麼都不做可以嘗試一下正念呼吸。」
「好,如果我記得的話…」主要是恐慌吧,在我這邊也不是太常發生的事…
「那你需要我們現在先做一組嗎?」
「不用,我其實還蠻常做的。」
到這邊這次面談也告一段落了。
「所以我們剛剛都有討論了你今天想分享的事情嗎?」結束前,健浩向我確認了一遍。
「嗯,我暫時沒什麼想說的了。」
離開諮商室前,健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所以你覺得我們下一次該約什麼時候呢?就是剛開始固定的時間,再慢慢減少面談的頻率。」
我認真想了想,回答:「兩週吧?」
「兩週?好的。」說著健浩拉開了門。
在回程的路上,我隨口問了一句「你平常都到這麼晚嗎?」
健浩看了看手錶。 「差不多,之前還有一個到11點的。」
「11點?」我驚訝。 「還真是辛苦你了。」
「唉,工作嘛,是這樣的。你呢,直接回家嗎?」
「是,明天還要上班。」說著,我們來到了最開始的前台。 「那我們下次見了。」
「嗯,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