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外出忙碌了半天。午後,稍作休息,開始著手整理舊書。經過兩個小時,我按照自己用書先後選出了70本。在挑選贈書的過程中,我有意外的發現,有些好書竟然被遺忘了。例如,索忍尼辛的《古拉格群島》三卷本。當初,我購進的時候,索忍尼辛的小說中譯本擠滿書架,因為騰不出空間,只好把它們推向書架最深處。嚴格說來,這是我的疏忽,所以我找到它們,立刻調整書架的位置把這套小說移至最前面。這樣一來,我可以清楚看到它們的書背,而看到書背就會想取出來閱讀。
晚間八點許,我吃完晚餐坐在泡茶桌前準備讀書。但是,我剛剛坐下,一位老先生走了進來,並用日本語向我打了招呼。由於我沒戴上老花眼鏡,瞇著眼睛循著話聲看去,直到他走至距離我兩公尺左右我才認出他了。原來是前駐台北○○建設總經理H。我記得疫情剛剛解封的時候,他就特地前來茶行與我們敘敘舊。當然,他派駐台北五年期間有許多朋友和舊部屬,與我們茶敘之後,就會展開其訪友和環島小小旅行。
與上次相比,這次他有明顯的老態(他畢竟八十歲了)腰骨似乎不佳,所以,他主動來到後面的茶桌,自行拉開有坐墊的明式座椅坐了下來。不過,他坐在這個位置,的確很適合聊談我們的近況。說來奇妙,我向他提起對日本僧侶的經濟生活(依靠什麼維持生計)很感興趣,他立刻有所感嘆說,其現年72歲的前女友,現在是曹洞宗派某個末寺的住持。
「女住持?」我大感驚訝。
「嗯,是一間貧窮的分寺。」
「你為何沒與她結婚?」
「我想過與她結為連理,但她主持寺院的父親開出條件,要我入贅將來打理他的寺院。不過,我堅決反對了,理工出身的我就想當工程師。」
「日本的寺院不是私有財產嗎?如果女友家的寺院沒人接管會怎樣?」
「到時候,總本山就會把它收回去,或者派駐僧侣來接管。簡單講,該寺住持找不到繼承者,他們家的寺院經營權就結束了。」
「後來呢(それから)?」
「雖然她是家裡的長女,後來她不但沒接下寺院,而是跟男友私奔了。」
「她的男友做什麼行業?」
這時候,H露出了詭異的微笑,說她的男友(後來的丈夫)是個無名「作家」,還跑到海外創辦小型報紙,但海外日本人不怎麼捧場訂閱,沒多久,就倒閉了。」
「後來呢(それから)?」我又問。
「他們夫妻回到老家。她父親死後,一度由妹妹接掌寺院,但父親遺言交代務必由她繼承,所以她就成了這間寺院的住持。」
「那麼該寺依靠什麼維持生計?」
「你問到重點了。她的主要收入,就是為檀家操辦法事,偶爾也做墓碑生意,只是做得不怎麼起色。」
「她沒有子女嗎?」
「有,一對子女。可是,她的丈夫完全沒有收入。」
「她可以向子女尋求資助。」
「哈哈,她的子女沒向她伸手要錢就阿彌陀佛了。」
「真的?那麼她怎麼看待作家丈夫?」
「她竟然讚美其丈夫是素晴らしい男(奇男子)。這一點,我絕不苟同的。坦白說,我很同情她的處境。」
「持平而論,我認為女住持深愛自己的丈夫,不嫌棄他沒有任何財產,他畢生鍾愛寫作之路,應該算是人間美談。」
「你認為這是美談?」
「是的。」
「好吧。既然你想研究日本僧侶的經濟生活,下次,我邀請她來台北走走,順便接受你的採訪如何?」
「哎呀,真能成行的話就太好了。畢竟,親自訪問現任的女住持,絕對比我閱讀許多書面資料來得有現實感。」
最後,H說明天要去南下高雄找房子了,如果情況順利,他想短期留在高雄大學讀書。我衷心祝福他,就在他迎來八十歲這個大關,與此同時,也在為自己開啟新的人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