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夏卡爾的畫,第一個感覺是彷彿走進夢幻世界。的確,他是第一個作品被稱為「超自然」的畫家,十五年後超現實畫派才蔚為風行。等到多看了幾幅他的畫以後,會發現他的畫中有些東西是常常出現的,例如牛、小提琴、戀人…等。這是其來有自的。
魂牽夢縈的鄉愁
我們先看看夏卡爾的背景。他是猶太人,於 1897 年出生在俄國的一個小鎮。當時猶太人在俄國受到歧視,甚至不准接受高等教育;此外家裡的經濟情況也很差,父親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以賣魚為生,夏卡爾兒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對父親的記憶。家裡的信仰深深影響他的一生。
不過雖然父親「工作禱告,心懷平安」,他卻很清楚他將來不要做這樣的工作,他要的是可以尋找生命意義的行業。因為母親的賄賂,他得以繼續讀中學,開始學小提琴、音樂、畫畫,開始接觸也開始關心藝術和中產階級,就在此時,他確定了將來的人生方向。
夏卡爾於 1911 年至法國留學,當時法國為世界的藝術中心,他卻十分不適應。這裡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鎮日練習繪畫技巧,要不就周旋在社交圈中,這並不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直到他到了羅浮宮,發現了前人的大師作品,他不再迷惘,同時,他也開始以立體派的技巧表達出他對故鄉的情懷。最有名的作品為『鄉村與我』,之後也多有以俄國農村為主題的作品。
他一生中在故鄉只待過短短年,但這些日子的回憶卻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他以繪畫來表達他的內心世界。
愛情的滋潤
對任何人而言,愛情的魔力都是不容忽視的,夏卡爾也不例外。對他最具影響力的女人有兩個,都是他的妻子:一個是蓓拉,一個他暱稱為娃娃。他為老婆畫的肖像其實並不多,但是在許多繪畫中都可以看出他的生命中洋溢著幸福。小女兒出世以後畫的一幅【出生】尤以為最。畫中他和蓓拉手拉著手,畫家的身體甚至飛了起來,正如我們說的「飄飄欲仙」,只是在這裡畫家是用視覺語言來表達愛情所帶來的幸福。在其自傳中他說:「我只要打開窗戶,藍天和愛、她和花就飛進來。不管她穿黑的或白的,她都縈繞在我的畫中。」他的美滿婚姻在此不言而喻了。
除此以外,夏卡爾有許多以戀人為主題的畫。
戰爭與苦難
如果夏卡爾的一生平平靜靜,他的作品很可能僅止於充滿思鄉情懷和戀愛的幸福。但夏卡爾出生於19世紀末,兩次世界大戰他都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他剛好身在國內,當時的自畫像可以看出他對世界大戰的態度:恐懼和逃避。和先前1909年看起來目空一切的自畫像相比,1914年的這幅畫像顯得自然多了,一點也不矯揉造作。圖中他躲在樹叢後面,線條柔和的面容彷彿在述說他不願進入沙皇軍隊的心情。
從小接受的信仰價值觀也開始在他的心裡吶喊。在1914至1923年當中,他畫了幾幅猶太人的畫像,在『The Smolensk Newspaper』中,一個猶太老人和一個中產階級打扮的紳士面對面坐著,桌上攤開的報紙上面「戰爭」二字清晰可辨。他們的身份雖有不同,對於這場戰爭卻是同樣發愁,在『祈禱的猶太人』、『綠色猶太人』、『紅色猶太人』中主角的共同特點是沈思、迷惘,正符合夏卡爾當時的心境。
共產黨初掌權時,一切看來頗為樂觀,夏卡爾甚至被任命為故鄉的文化局長,夏卡爾的理念是:「工人階級一旦改變,隨時能創造藝術和文化的高峰。」然而他自己的作品卻遭共產黨統治階級質疑有何政治實用性,綠色的牛、在空中飛的馬不能為列寧歌功頌德,夏卡爾只得黯然重回法國。
第二次世界大戰帶給夏卡爾極大的衝擊。1933年納粹開始成立集中營,大量猶太人遭屠殺。1935年夏卡爾至波蘭,親眼目睹朋友在大街上當場被罵「骯髒的猶太人」。在他心中猶太人的世界再也不是夢幻世界、安逸的聖地,它已經成為真實世界中的殺戮戰場。
雖然身在安全地區,夏卡爾卻無法漠視這一切。他的作品一反前幾年無憂無慮的風格,出現震撼人心的力量。這時期的代表畫作有二:『革命』和『白色極刑』。在『革命』中,藝術家將畫面切割成左右兩邊,左邊是持著棍棒的共產黨員朝中間蜂擁,有的手拿勝利的紅旗,右邊則代表民主世界,夏卡爾在這裡畫了他畫中慣常看到的戀人、馬戲團員、提琴手、動物等,飛在空中、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的樂手正好說明了這裡的自由。列寧在圖中央倒立著,手指向右邊,夏卡爾透過這個畫中人物來表達全人類的希望。
在『白色極刑』中,整幅畫以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為中心,周圍一片混亂,納粹在猶太會堂中燒殺擄掠,海上難民無助地求救,神話中永遠漂泊的猶太人從十字架旁走過…。在畫此畫的同時,不知有多少他的同胞正在遭受迫害,然而這幅畫上的基督表情依然祥和,上面有一道白色光線照亮了整個畫面,整幅畫給人的感覺是充滿希望的。之後夏卡爾還畫了許多以十字架為主題的畫,但最成功的仍然首推『白色極刑』。
白色極刑
為什麼在這樣的苦難環境中,夏卡爾仍能找到一線希望?畫家自己的話提供了一絲線索:「我內心的信仰可以挪去如山的憂慮。」縱然環境十分惡劣,但夏卡爾相信聖經中上帝的應許,他相信那一位昔在、今在、永在的神,祂的應許亙古不變,祂死在十字架上,為的就是要為全人類的罪捨命,納粹的暴行只是暫時的,在永恆中,上帝不會忘記那些受害者。聖經上說:「伸冤在我,我必報應。」因此十架周圍的難民和施暴者嚴格說來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夏卡爾的希望來源。
尋訪信仰的真意
夏卡爾被苦難淬練過的信仰,在戰後繼續成為他繪畫的主題。他似乎是要透過這些主題,重新思考苦難中上帝的救贖與拯救。
譬如其中的一幅畫「出埃及記」,按聖經記載,出埃及是上帝選召摩西帶領以色列族離開寄居之地埃及,進入上帝應許之地迦南,是以色列念念不敢忘的上帝救贖歷史。在這幅畫中,陰暗的黑色蓋滿全畫,充分流露苦難的色調,畫中是大群人的逃亡,而在畫正中,是被釘十字架的基督。夏卡爾將猶太人的被埃及欺壓,轉化成二次大戰的苦難,將摩西引領百姓,轉化成基督十字架上的救贖。這誠然是基督教信仰的真意:聖經舊約的的確確充滿新約十字架救贖的預表。
他還畫「雅各之夢」。這幅畫對他個人是絕對有無上意義的。因為這幅畫講的正是雅各開始流亡之刻所做的夢,而夏卡爾被迫離開俄國,也就此開始他這一生的流亡。猶太人更是經歷兩千多年的流亡,直到二次大戰後才有自己的國家。
按聖經記載,雅各的流亡至少在兩方面是會讓雅各不安的。其一是離開自己的本鄉赴異地,這在他那時代往往會受異族欺凌甚至有殺身之禍。其二則跟他想望卻得不到的祝福有關。雅各渴望有上帝的祝福,但這祝福在當時是透過父親給長子的,雅各不是長子,因此他用騙的,這導致他哥哥想殺他,他被迫流亡。
雅各心中一定存有一個疑惑:騙取上帝的祝福,算是真正得到祝福嗎?如果沒有上帝的祝福,赴異地流亡還有可能存活嗎?然後雅各作了一個夢,夢見有梯子從地通到天,上帝的使者自由上去下來。然後上帝跟他說:「我必與你同在。」這夢對雅各是何等大的安慰,對夏卡爾也就有何等大的安慰,而對每個感覺生命蒼茫的人而言,一樣是極大的安慰。
所以夏卡爾畫了這個主題。第一次畫這主題時是在1930年,畫中,鬱藍的深夜出現大大的白光,有梯子、天使,雅各從夢中雀躍的起來。1958年夏卡爾又畫了這個主題,此時,夏卡爾已經經歷了二次大戰猶太人的受迫害,畫中一樣有梯子,天使上去下來,但畫面右側一半的空間,夏卡爾繪了墮落的天使,用以表示雅各前景的危急,而雅各,已全身塗紅,這在夏卡爾畫中常意指受難。很顯然戰後夏卡爾繪的雅各之夢,充滿動盪不安的陰暗,但天使仍舊在梯子上上去下來。上帝給在邪惡勢力下受難的雅各安慰:「我必與你同在。」這正是夏卡爾的安慰。
而夏卡爾更是經常處理「約」這個主題。約,表明上帝與人之間的協定。譬如挪亞之約、亞伯拉罕之約、摩西之約....,夏卡爾用畫,默想著上帝古早已前,便與人訂立的約定,上帝是施慈愛守約的上帝。
後記:本文原刊於心靈小憩,是我大學時參加讀書會的讀書報告,有五分之二由心靈小憩創意總監陳韻琳捉刀。我不會嵌入圖片,尚祈海涵。欲看完整插圖、聽配樂者,請至以下網址https://life.fhl.net/Art/war/chagall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