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速卡呼了一口氣,手上的淡藍光芒漸漸消退,另一手握著的魔水晶也只剩些許光芒。
小玫瑰呼吸平穩,頭略略倒向右側,發出小小如貓嗚咽的鼾聲,安祥地睡著了。
「睡吧,有我在,這裏沒人能傷害妳。」阿速卡的手從小玫瑰的下腹部挪開、緩緩起身。她閉眼、手指揉著太陽穴,再睜眼抬頭看著稀疏星空。
「阿速卡媽媽,小玫瑰的情況⋯⋯」阿蓮娜輕撫著小玫瑰的額頭,擔心地問。
「她的出血止住了,不要打攪她,她太累了。」阿速卡轉動自己的肩膀,筋骨發出疲憊的喀喀聲。
「那我們現在要?」
「我們在此歇息,明早再走。」阿速卡坐下,從自己的斗篷暗袋裡掏出食物袋,再從裡面探出一片肉乾嚼了起來。
「喔,好的,阿速卡媽媽。」阿蓮娜遲疑地說完,目不轉睛盯著阿速卡吃肉乾。
嚼、嚼、嚼。
阿蓮娜純淨的眼神盯著她。
嚼嚼嚼、嚼嚼嚼。
阿蓮娜用袖子擦掉嘴角的口水。
「怎麼了?」阿速卡被盯得渾身不舒服。
阿蓮娜肚子傳來一陣咕嚕猛響,她臉紅地說:「沒什麼,阿蓮娜一點也不餓。」
其他綠樹小精靈的肚子也不約而同地響起聲來。
半塊肉乾凝在阿速卡嘴邊,她嚼不下去了。
阿蓮娜眨眨眼,遲疑地說:「其實,阿蓮娜很餓。大家都很餓。」
「那你們為什麼不吃東西?」
阿蓮娜笑容尷尬:「媽媽,我們沒有東西可以吃。」
「這與我何干?」阿速卡問。
阿蓮娜的笑容當場僵掉。
她身後的一群綠樹小精靈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視線全集中在阿速卡身上。
眾人肚子的咕嚕聲此起彼落,像是在接力唱一首詩歌。
「⋯⋯大家以為阿速卡媽媽會準備食物。」
「我?」
「對,對呀。」
「我、我、我⋯⋯」阿速卡重複了幾個「我」之後,才臉一紅、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沒有想到。」
阿蓮娜的眼眶立刻堆滿淚光。
「現在是怎麼樣!」阿速卡怒道:「我都把你們救出來了,你們還不滿足,要搶我的晚餐?」
「阿速卡媽媽妳不要生氣!」阿蓮娜連忙說:「我們明天就去找東西吃,妳不用替我們擔心!」
「那就這樣吧,該睡覺了。」阿速卡將食物袋的束口拉緊,往旁一看,卻發現大家都還是一直盯著她手上的肉乾流口水。
「他們到底是⋯⋯」她轉頭問阿蓮娜:「妳有說給他們聽嗎?我不想分享我的食物!」
「阿蓮娜知道,可是阿蓮娜不好意思跟他們說。」
「為什麼?」
「我們覺得,『強者要照顧弱者』。」阿蓮娜的觸角縮成一團,小小聲地說:「真的很對不起⋯⋯」
「那是你們綠樹小精靈這樣想,關我什麼事!」
「是,阿速卡媽媽妳說得對。」阿蓮娜紅著臉說:「我們睡覺,睡覺!」
雖然這樣說,但大家還是對阿速卡張望著一幅幅期待的表情。
「妳跟他們說了嗎?」
阿蓮娜搖頭。
「妳為什麼不翻譯?」
阿蓮娜還是搖頭,眼中淚光閃閃。
阿速卡氣得哼了一聲。
不久後。
大家把輕柔打呼、靜靜深眠的小玫瑰圍在中間,人手一片肉乾大塊朵頤,觸角輕輕舞動,好像在分享彼此的愉悅。
阿蓮娜也拿著肉乾、快樂地靠在同伴身邊,啃著破蛹以來第一餐。
阿速卡將空空如也的食物袋捲成棒狀,用束口帶綑緊。
她愣愣盯著乾癟的食物袋好一陣子,突然破口大罵:
「史卡特,你這個爛人、爛人、大爛人!!!」
接著氣憤地將食物袋重重扔在地上,氣惱地靠在樹幹旁。
用血紅色的披風將自己裹起。
緊緊裹起。
阿蓮娜與其他綠樹小精靈同胞互看,滿臉不解,不知如何反應。
「哈~~哈,哈啾!」史卡特打了一個特大噴嚏,把自己給嚇醒。
「願黛妮雅保佑你的靈魂⋯⋯」破布在睡夢中喃喃自語。
他左右轉頭張望,只看到不遠處阿秋士與破布共享一條毛毯,兩個人靠得緊緊睡在一處。
他則是抱著自己尾巴趴睡。在這老林深夜處,有條蓬鬆多毛的尾巴抱著取暖真是太棒了。史卡特不禁感到驕傲。
但初春的冷風猶帶著冬末苦寒的哮風,呼呼地吹著。就算是這麼棒的一條尾巴,也擋不住結霜的冷風與陡降的溫度。
史卡特無法不去擔心,阿速卡現在是否睡得好?沒有他的尾巴裹著,她會凍著生病嗎?
「哈~~哈,哈啾!」一名綠樹小精靈大打噴嚏。
吃完肉乾,阿蓮娜與其他綠樹小精靈縮著身子,擠成一團試圖保暖。
他們身上衣著單薄,只穿了一件奴隸專用的粗布棉衣,在微微的疾寒夜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一個個對著手掌呵著氣,白霧從掌心蒸騰而起。
阿速卡握著護身匕首,繞著昏睡的小玫瑰,在地上刻畫法陣。
她費了一些時間,終於將三個同心圓和圓與圓之間複雜的法術符號刻好,再走回法陣中央。
她身邊躺著小玫瑰,旁邊是一棵古老紅衫,樹的上半部被越來越濃厚的夜霧掩埋,什麼也看不清。
阿速卡閉起眼冥想,再將之前用於治療小玫瑰的魔水晶舉到額頭前,魔水晶泛出淡淡光芒。
冥想完畢,阿速卡雙眼一睜,猛蹲下將魔水晶插在地上。
一瞬間,一道白色的膜狀物從法陣的最外緣升起,快速爬上半空中。
綠樹小精靈紛紛抬頭驚呼,看著白膜在上空結成一個半圓球體,又過一眨眼的時間,白膜便緩緩溶於虛空。
插在陣眼的魔水晶只剩些許光芒,發出低沈微弱的嗡嗡聲。
「你們——」阿速卡對綠樹小精靈說的話卡在一半,想了一下才開口。
「她!」阿速卡指著一名雌性綠樹小精靈,問阿蓮娜:「她叫什麼名字?」
「嗯⋯⋯」阿蓮娜手指嘟著嘴,說:「一大半的百合,一些些——」
「就叫她小百合吧。」阿速卡指向旁邊那個,問:「她呢?」
「一半的菊花,還有——」
「小菊花。那她呢?」
「蓮花的種子,以及——」
「小蓮花。」
「然後那個雄性是——」
「阿松。」
「咦、咦?可,可是他的味道裡面沒有松樹的——」
「阿松。」阿速卡很堅持。
「好,好的,他就叫阿松。」阿蓮娜眼中充滿疑惑。
「阿松、小百合、小菊花、小蓮花,你們全過來小玫瑰這裡,大家緊挨著睡覺。」阿速卡背靠紅衫坐下休息。
「阿速卡媽媽,這是⋯⋯」
「一個雙重法陣,可以把冷風擋在外面,把我們散失的體熱留在裡面。」阿速卡再次裹起紅色斗篷,半閉著眼調理氣息。
大家聽了阿蓮娜的轉譯,紛紛靠過來挨在一起,抬頭好奇張望法陣內靜謐無風的空氣,還有漸漸隨著蒸騰體熱而凝結的暖霧。
「哇!阿速卡媽媽,妳對我們真好!❤️」阿蓮娜開心地坐在阿速卡旁,頭溫順地靠在她肩膀上。
「我是為了我自己跟小玫瑰,要不然太冷了,我也受不了。」
「是這樣嗎?」阿蓮娜睜著一隻眼,笑著打量阿速卡故作冷漠的臉。
「妳⋯⋯」阿速卡直接換了個話題:「妳為什麼一直講泰洛斯語?明明妳的史卡拉貝通用語更流利。」
「我的泰洛斯語講得不好嗎?」阿蓮娜臉上藏不住驚訝。
「爛透了——」看到阿蓮娜傷心的表情,阿速卡接著說:「但是進步得很快。」
「因為,因為!」阿蓮娜收起幾乎垂淚的臉,開心地說:「這是阿速卡媽媽的母語呀!我想用媽媽的語言跟媽媽說話!」
說完,她一手攬著阿速卡的手臂,臉頰親暱地在上面蹭來蹭去。
「夠了!」阿速卡將阿蓮娜拉開,正色道:「搞清楚!我救妳是因為古德溫太過混帳,不是因為妳亂認媽媽。」
阿蓮娜失神地盯著阿速卡想了一下,臉依舊貼了上來,小聲地喊:「阿速卡媽媽!」
阿速卡小聲嘆了口氣,無奈道:「我真的不想當妳媽,妳幾歲?十六歲對吧?」
阿蓮娜點點頭。
阿速卡板著手指數數,說:「妳看,妳十六歲,我二十六歲,我才大妳十歲,怎麼算都當不成妳媽!這樣吧,不如妳就叫我姊姊吧!」
阿蓮娜笑著點頭:「好的,阿速卡媽媽姊姊!」
「妳在開什麼玩笑?」阿速卡語中含怒。
「⋯⋯阿蓮娜沒有媽媽,阿速卡就是媽媽,我的媽媽。」
阿速卡渾身一震,看著阿蓮娜若有所思的側臉,又嘆了一口氣,說:「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談。」
「嘻嘻!」阿蓮娜竊笑了一陣,滿足地依偎在阿速卡身上,柔柔地說:「阿速卡媽媽,妳身上好香!❤️」
「說什麼笑,我滿身血腥味。」
「⋯⋯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嗎?」阿蓮娜含著淚說。
阿速卡的手輕按著阿蓮娜的肩,久久不動,當她終於挪起手、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卻發現阿蓮娜已靠在她胸前,睡著了。
其他綠樹小精靈也橫七豎八地縮著身側躺在林地上沈睡著,細微的打呼聲此起彼落,兩對藏在衣袍下的巨大蟲翅緩緩伸展開,撐起粗布衣。
眾人散發的體熱漸漸洗出濕潤白霧,困在法陣裡越來越濃。
阿速卡凝視著阿蓮娜的香甜睡臉好一會兒,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與胸前小小的起伏,手指輕輕撥弄她的銀色髮絲。
「晚安。」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