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打從薩沙1過世後,我有好久沒有笑得這麼暢快了。抱歉啊,小小姐,我不是在笑妳呀。」伊凡彎起眼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請妳放心,我不會把妳吃掉的。我也沒有把那些回答真名的人吃掉。」
奧黛塔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她不會被吃掉了。
「妳剛剛說到俄羅斯人都是斯芬克斯,但我覺得妳看起來比較像隻西林。」伊凡繞著她,把她當作金絲雀般打量過一圈,比劃的雙手彷彿隨時都能憑空變出一座鳥籠。「我可以讓妳真的變成一隻西林,給妳一對金子做的翅膀,空出一整座白廳2讓妳在圓頂飛來飛去。」
「不了,先生。我不想當西林。我、我想當我自己就好。」奧黛塔急促地拒絕。
「是嗎?那妳只能長成一隻斯芬克斯,決定妳自己的謎語了。」伊凡滿是遺憾地表示。
「我自己的謎語?」
「每一頭斯芬克斯當然都需要自己的謎語,沒有謎語的話,我們就只是長著人臉的獅子了!妳現在還很小,還不知道妳的謎語是什麼。老實說,我也看不出來。」伊凡困擾的話語對奧黛塔來說很新奇──大人很少會承認他們做不到或不知道某件事。
「但千萬要守好它啊,小小姐,可別讓伊底帕斯輕易猜到了。」他壓低嗓音,話鋒突然一轉。「那些謠傳說是被我吃掉的人,就是輸給了他們自己的謎語。他們讓別人看穿了自己的秘密。」
「好⋯⋯」
奧黛塔聽得似懂非懂,她隱約理解到這些話的重要性,並暗暗牢記下來。如果她更聰明一點就好了──姊姊和帕維爾一定能馬上聽懂吧?只是,她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已經夠多了,還要靠自己想出一個謎語嗎?她疑惑地打量自己的手指,想像它們變成了獅子的前掌。
伊凡閉上眼睛、微微側著頭,彷彿在專心聆聽某個只有他能見的聲音,然後才慵懶地睜開那雙灰眼睛,再度以彬彬有禮的態度,把那個會開玩笑的伊凡.彼得羅維奇藏了起來。
「好了,小小姐,我想有人來找妳了,快離開吧,不然會錯過聚會的。」伊凡將奧黛塔帶到一道青金石色的絲絨簾幕前(她很確定十分鐘前沒有這道簾幕),掀起一角好讓她通過。「很高興能認識妳,奧黛塔.迪米特里耶芙娜。如果妳不知道怎麼向妳父親解釋自己為什麼迷路,就報上我的名字,說妳遇見我了。」
奧黛塔鑽過簾幕,發現那後面是一條窄小又昏暗的走道,說是走道也不完全正確,因為有一面牆全是一排櫃子的背面,而且窄得只有她這麽小的孩子才能走過去。她想問伊凡有沒有其他更寬敞也更明亮的路可以走,然而她一回頭,只摸到一面牆。
「這太奇怪了。」她自言自語,嘗試用指尖摸出一個縫隙,好推出一扇門,或讓磚塊能往兩邊分開,但這仍只是一面結實得過分的牆。冬宮一定有什麼機關,比如很多暗門或假牆,只是她的力氣太小才推不開,畢竟所有宮殿和城堡都是有住人的迷宮。她對此深信不疑。
她還有太多疑惑。為什麼伊凡.彼得羅維奇不參加祝水禮呢?因為他是斯芬克斯,只能等待被人拜訪嗎?為什麼他說,只要向父親報上他的名字,她就沒事了?伊凡.彼得羅維奇認識她的父親嗎?她為自己沒有想到這些問題而有點懊悔,但又想起芭芭雅嘎是怎麼對瓦希莉莎說的──不是所有問題都是有智慧的。神秘又充滿權威的人通常也不喜歡被人問問題,神話裡的斯芬克斯更是只允許別人回答牠的問題。(為什麼當初伊底帕斯不反問個問題就好了呢?她暗暗抱屈。)壞的問題和壞的答案一樣糟糕。
因為無路可退,奧黛塔不得不往前走。也因為害怕,她不禁越走越快,也不確定自己走了多久,甚至無暇多想這條走道到底會連接到冬宮的哪個地方。直到她看見一個向光的轉角,正是她為了躲開侍衛時經過的!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然後就撞到了某個人。
「噢!」
奧黛塔差點被撞倒。幸好對方即時拉住她,她才沒有跌倒。她不好意思地道謝,抬頭一見到那個好心人是誰,不禁高興地喊道:
「帕維!」
「太好了,終於找到妳了。」帕維爾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妳迷路了嗎?」
奧黛塔點點頭,感到有些羞愧,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不只是迷路那麼簡單而已。
「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只是想要看典禮,還有想找爸爸跟媽媽而已。然後我遇到了季馬,我說我還不想原諒他後,就跑走了,結果就⋯⋯」她支支吾吾地說著,「然後,我遇見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先生!他說他是冬宮的斯芬克斯。有他幫我指路,我才能回來的。」
連奧黛塔自己都覺得這一切聽起來實在太像編的了,只有床邊故事裡的可憐小孩才會一口氣遇上這麼多事,但幸好她不用像瓦希莉莎一樣,得困在芭芭雅嘎的小屋裡三個晚上才被釋放。重要的是:帕維爾能聽懂嗎?他會相信她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請相信我!」她焦急得近乎委屈。
帕維爾沒有完全聽懂女孩說的事情,努力在忍耐困惑和思考過頭間劃出停損線,幸好他是個聰明的大男孩了,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也許她遇上了個愛作弄小孩的大人,他想著,朝奧黛塔伸出手,開口道:
「妳沒事就好了。我們先回去吧?吉賽拉和列西都很擔心妳。如果妳還有想說的,我們回到家再講,好嗎?」
「好。」
奧黛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握住少年的手。他們小小地加快腳步趕到休息室,女官正帶著其他人排隊離開,隊伍裡的吉賽拉和阿列克榭注意到了他們,偷偷招手示意。他們趕忙溜進人群中。
「妳亂跑到哪裡去了?」吉賽拉怒瞪著妹妹,顧慮到場合,她只能小聲責備,但對奧黛塔來說壓力依然不減。
「對不起⋯⋯」奧黛塔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我不會再亂跑了,真的、真的、真的!」
她再三保證,才終於讓姊姊消氣。與此同時,隊伍緩緩進到終於打開大門的尼古拉廳。鍍金浮雕的白色大廳寬敞得彷彿望不到盡頭,高聳的天花板垂下一盞盞水晶燈,即便各國大使和官員們都出席了聚會,仍然不顯擁擠。她左顧右盼,在人群中找到了父母的身影,如釋重負地放鬆下來,拉起姊姊的手一起跑過去。
註1:這裡的薩沙指的是亞歷山大三世,尼古拉二世的父親。薩沙是亞歷山大的小名。
註2:白廳(White Hall),冬宮的其中一間廳室,為了紀念1841年時,還是皇太子的亞歷山大二世與瑪麗亞.亞歷山德羅芙娜的新婚而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