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2018
2018是正式開始接觸單篇小說類型的起源。
※驚悚、血腥、恐怖、反轉、變態、老梗,內文可能出現令人不適之描寫!
七月十三不只是此篇首發的日期也是某年的十三號星期五。作為新手當然是從老梗下手。
因為篇名比較直觀怕有疑慮,所以前後增加了小小的強調。篇名障礙的缺點。
該挑戰的要求是巧設謎團(不見得要推理)、結局出乎人意料、呈現震撼感。
我總是做著一個夢,當然,是噩夢。
我在樹林小徑中狂奔,汗如雨下,就算只是夢,我也非常害怕,非常。
當我跑進樹林深處,熊熊大火幾乎將能見之物燃燒殆盡,但我並沒有看到火焰因為吃飽而消散的畫面,我來不及,我沒有時間。
我繼續拔腿狂奔,我能聽見類似折手指的喀喀聲,以及微弱的笑聲,我害怕極了!
當我穿越火場,彷彿又是一座新的樹林,在一處空地中有一塊大石頭,旁邊有幾株小草,過不了多久,會有一隻比火焰還要鮮豔的紅色蝴蝶飛出來。
然後畫面會終止,我會驚醒,在每天的七點十三分。
我覺得我忘記了些什麼,事實也是如此,我確實失憶了,只有那個夢是線索。
我住在精神病院裡,我是病人也是員工,可以說我是另類的打工換宿吧。
聽說我沒有任何親人了,當我在這裡醒來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醫師告訴我失憶的事,志工告訴我基本的資訊,對,我連我是誰都忘了,但他們知道我是誰,只是沒有人告訴我過去都發生了什麼事,而我也沒有問。
我只知道我昏迷了兩個星期,其實我就是被那個噩夢嚇醒的。
我告訴醫師那個夢的內容,醫師只是搖搖頭,告訴我那是我的心魔。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只確定一件事情:我要克服我的恐懼,即使我不知道恐懼的源頭是什麼。
關於那個夢我想了很多可能,唯一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我曾經被追殺。這個猜想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而當我的身體恢復之後,院長看我無親無故還失憶,就把我留了下來,提供我吃住,要我在這裡幫忙。
現在我已經工作一年多了,和其他人員相處融洽,只是我很少跟他們聊天,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約半年前開始,有一個滿臉鬍渣的大叔天天都會來,聽說是來探視他的老母親,那位老太太在醫院住了半年左右,之後才轉到精神病院。那位老太太精神錯亂,還時常崩潰,有幻想症和失智症,據說是因為她的孫女被殘忍殺害才變成這樣的。我去看她的時候,還常常抱著我痛哭流涕,一邊喊著疑似她孫女的小名。
那麼,不就是那位大叔的女兒了嗎?那他的妻子呢?我從未見到他的妻子,也死了嗎?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位大叔,他總是惡狠狠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撕裂一樣,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母親一直把我認成他的女兒,卻沒有扮演好那個角色來逗老太太開心。
先不說我是男的好了,雖然因為昏迷期間營養不良,之後都吃不太下東西,導致身材一直特別瘦弱,但總歸我還是個男人,而且我的年紀也不適合當大叔的小孩,大叔雖然邋遢,但臉看起來還是挺年輕的,至少不超過四十歲。
撇開我的外貌與本質,失憶的我也幾乎不存在情感,很多事情我都無法理解和應對,如果是因為我沒有扮演好孫女的角色就厭惡我,那也真是太不講理了。
其實我很害怕。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大叔殺了自己的女兒,不小心被我撞見,或是他女兒就是我的女朋友,而他發現了要來殺我,我拼命狂奔,最後雖然我逃脫了但因為驚嚇過度而喪失記憶,之後我就在精神病院醒來,大叔知道我失去了記憶,不會舉發他,但他同樣害怕我的記憶會恢復,所以才天天來探視老母親,實際上是在監視我。
雖然他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下對我下手,但他可能會哄騙我、對我示好,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我了結掉。我一定不會和他說任何一句話的,也不會和他去任何一個地方。
我不敢和任何人說這件事,我只是在每天大叔來的時候逃得遠遠的,大家也都習慣了。
雖然我總是逃得遠遠的,但我覺得,大叔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我了。
*
七月的某一天聽說是大叔女兒的忌日,那天老太太要申請外出,院長已經同意了,確切是哪一天我並不清楚,就連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清楚,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異常的緊張。
我是擔心可能殺害自己女兒的大叔把老母親也殺掉嗎?讓母親和女兒的忌日在同一天難道就是一種補償嗎?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然後我聽到了一個消息。
老太太的狀況太不穩定,院長雖然答應了由大叔帶著她外出去祭拜孫女,但還是很擔心大叔會控制不住情況,正在和大叔討論是否要有一名志工陪同。
莫名的,我想去。
隔了兩天,我又聽說那個消息的後續了。是院長親自對我說的。
院長說,大叔同意了讓一名志工陪同,不過他還特別指名了一個人,淺而易見,那個人就是我,原因很簡單,因為老太太總是把我誤認成是她的孫女,我可以是讓老太太激動萬分的毒藥,也可以是讓老太太安心的良藥。
這個原因在明面上是完美的,但真正的用意呢?是想藉機把我殺掉嗎?
但是我想去,所以我答應了。
反正我不會跟他獨處的,我也會帶好防身用品的,這是院長給我的,說這個世界上壞人很多,如果有人想對我不利,就噴他們的眼睛。
如果能親眼看著大叔,我反而會覺得比較安全,我希望也能解開我們之間的誤會,那雙惡狠狠的眼睛,我真的很不喜歡。
七月十三號的七點十三分,我醒了,就是今天了。
九點,九點的時候大叔會來,然後就是最危險的行程,前往墓園,由大叔親自開車。
就算是正熱的夏天,我還是會覺得冷,所以總是會穿著外套,我就把防身用品放在外套口袋裡,院長給我的手機也是,裡面只有一個號碼,精神病院的電話。
九點,九點到了。
我跟老太太都在大廳,現在她的情緒還很穩定,只是一直問著我身旁的姊姊今天幾月幾號。
「七月十三、七月十三。」
姊姊一直重複著同樣的回答,直到大叔出現在我們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大叔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同,不再那樣惡狠狠了,但是有一股我無法形容的感覺,不過我的心情倒是平靜了一些。
希望這不會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無聲的打過招呼後,姊姊和大叔交談了幾句後就離開了,離開前還特地跟我說了一聲「加油」。
我攙扶著老太太,其實她身體滿硬朗的,行動雖然慢了一點,但是基礎生活並沒有問題,只是精神狀況不好而已。
而大叔走在前面,我還是第一次這樣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落寞。
車就停在門口,老舊的銀色轎車。
「你們坐後面。」
這是大叔第一次對著我說話,我有些驚訝,不,我非常驚訝。他的聲音是多麼的平淡,他沒有停下動作,替我們開了門,又走回駕駛座,和他平時凶狠的表情都不一樣,但總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他果然越來越接近我了。
我和老太太坐上車,車子發動了一段時間,老太太一直笑盈盈地問我,今天幾月幾號。
當我回答了不下十次後,我就沒有再回答了,因為大叔替我回答了。
「媽,今天七月十三日,妳很清楚今天是什麼日子。」
當大叔這麼說完後,老太太衝著我笑了笑後,竟然真的沒有再問今天幾月幾號了。
一路無話,車程半個小時以上,一個雜亂的公墓。
我哄了老太太下車,大叔替我們打了傘,我和大叔中間就隔了老太太一人,好近,真的好近。我有點緊張。
大叔把傘交給了我,他在前面開路,這裡長滿了雜草,希望不要有蟲子爬到身上。
大叔的手差點就碰到我了。
最後,我們來到一個小小的墳墓前,這裡很乾淨,我猜大叔已經先來整理過了。
墓碑上的字很小,我沒仔細看,大叔將老太太接過去,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老太太。
「媽,這是我的女兒,也是妳最可愛的孫女,前年的今天她死了,去年妳沒有來看她,記得嗎?這裡是她的墓,跟娟娟說幾句話好嗎?」
咦?
娟娟?
「敏敏……」
老太太抓著照片的手有些顫抖,細微的喊聲傳進我的耳裡,是啊,敏敏,老太太一直都是那麼叫我的,大叔的女兒不是叫敏敏嗎?
因為失智症所以記錯了嗎?
「敏敏是……」
老太太顫抖的聲音就像火山即將噴發的前奏,我繃緊神經,已經做好隨時應對老太太崩潰的準備了。
「敏敏是你……」
老太太的聲音非常緩慢,一次只增加一個字,我覺得是失智症的緣故。
「娟娟是我的女兒。」
大叔突然冷靜地冒出這麼一句,老太太的視線從照片抬了起來,他們四目相對,一瞬間,我能感覺到老太太心境的平和。
那個畫面靜止了幾秒,最後老太太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茫然,她張著佈滿皺紋的雙唇,看著我,就看著我說。
「敏敏是你……」
敏敏是我?
不,我不是敏敏!敏敏到底是誰!
「敏敏不是我!」我有些激動地喊了回去。
老太太突然像被附身一樣激動地指著我,就連音量也提高到了叫賣等級。
「敏敏就是你!」
啊?
我沒辦法,只好看向大叔,誰知道他卻一臉淡然。
「大叔!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急急喊道,誰料大叔就只是冷冷地看著我,和老太太的表情簡直一火一冰,但是,都看著我。
我覺得,會瘋掉的是我。
老太太就那樣瞪著我,大叔攙扶著她的手漸漸鬆開了,大叔有了不一樣的表情,嘆氣,然後犀利。
「你不知道娟娟是誰嗎?是我的女兒,在前年的今天被殺死了,你知道兇手到現在都沒有受到制裁嗎?」
大叔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冷冷沉沉的,我很害怕,兇手就站在我的面前,當然沒有受到制裁!
我把左手悄悄伸進口袋裡,緊緊抓著防身噴劑。
我不敢說話。
「敏敏是你!」
突然,老太太又大吼一聲,讓我反射性地回了一句:「不是我!」
咦?
我應該要說,我不是,才對吧。
我愣了一下,沒發現大叔竟然邁開腳步朝我而來,他竟然鬆開老太太了,不怕發生什麼事嗎?
「你失憶了,是真的嗎?」
大叔微微挑起眉,我繃緊全身盯著他,現在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刻的我並非獵人,而是岌岌可危的獵物。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果然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點點頭並且開口。
「醫師是這麼告訴我的,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大叔的眉梢又稍微上揚了一些,唇角也是,那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是嗎,但我知道你是誰。」
這一句,是扎扎實實的肯定句,我的心臟狂跳起來,我當然知道我是誰,醫師和護理師都告訴過我了,那他為什麼知道我是誰,不,他當然知道我是誰,我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和志工,他隨便都能問出我是誰。
但,他說的只是表面上的那些資訊嗎?
不,當然不是,不可能會這麼單純的。
「讓我來告訴你,你到底是誰。」
大叔的神情一下又變得犀利,像惡狼一樣緊緊盯著我,我瞪圓了眼睛,我不敢有任何動作,但我無法停止我胸口劇烈的起伏。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一個的畫面,我最為熟悉的畫面,是那個夢。
奔跑、恐懼、冷汗狂流、熊熊大火、喀喀聲、笑聲、石頭、蝴蝶……
「是你嗎……」
我感到有些暈眩,我可以感覺到我嘴唇在顫動,我知道我心跳的節拍,我知道額頭流下的汗有多冰冷。
「是我嗎?」大叔的唇角勾起明顯的弧度,下一秒,弧度向下,那是一道非常冷硬的線條,「不,『敏敏』是你。」
那兩個字,被大叔加重了語氣,不知為何,我卻一瞬間平靜了許多,或者說,呆滯。
敏敏是我……
敏敏……
明明……
明明是我……
「是我?」
我垮下肩膀,呆滯地看著大叔,啊,我突然覺得,大叔的臉好面熟,不過我還來不及想到什麼,大叔就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
「這是娟娟的遺物。」
大叔的眼神還是緊緊盯著我。
我低頭一看,那是一個髮夾,上面有金屬蝴蝶的髮夾,很明顯可以看到左邊翅膀斷裂的痕跡。
啊,是蝴蝶,是紅色的蝴蝶,果然是我夢裡的紅色蝴蝶。
我愣愣地抬起頭,大叔把髮夾收了回去,視線,仍然對著我。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血紅,就像夢裡的那場火,大叔的臉扭曲了,在扭曲的幻象中我似乎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臉,是大叔的女兒嗎?
是娟娟嗎?她到底是誰?因為我沒有救到她嗎?
不,不是這樣的……
明明是我……
是我怎麼了?
我、我害死她的嗎?因為我沒有救她嗎?因為我逃跑了嗎?還是因為……
「我殺了她嗎?」
這是我的聲音,我聽見了我的聲音,我眼前的紅糊成了一片詭異的樣子,看起來黏黏稠稠的,好噁心。
我聽見腳步聲,細微且緩慢的,我還聽見了笑聲,但那不是大叔的聲音。
「呵呵。」
那不是大叔的聲音,更不是老太太的聲音,就這樣清楚地傳進我的耳裡,離我好近好近。
那不就是我的聲音嗎?
我在笑?
我為什麼要笑?
「你不只殺了她,還剁了她。」
這是大叔的聲音,但我耳鳴了,腦子嗡嗡狂叫,大叔的聲音模糊卻又清晰地傳進我的腦子裡。
他說什麼?我剁了誰?
「整片草地被鮮血染成紅色畫布。」
「你把她的骨頭砸碎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吧。」
「她只是路過,你為什麼不能騙騙她趕她離開就好。」
「你為什麼要追著她然後把她拖回去跟你正在用餐的屍體作伴。」
「你說小時候親眼看著家人被活活燒死,之後就一直冒出殺人的念頭。」
「誰會信這種狗屁理由?」
……
「哈哈。」
眼前的畫面不再扭曲模糊了,我看到了我的噩夢。
啊,不,是很美好的回憶呢。
我看到了我自己,一個緊張到要死的我,我的腳邊有一顆頭,身體被釘在牆上。那是一間樹林裡只剩下一半的斷壁殘垣,地板被染成了紅色畫布,我認得那裡,那裡是我的用餐區。
是我最美好的私人空間。
但是妳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呢?
幸好我只吃了前菜,要是主餐吃得太飽了,我要怎麼吃下妳這個點心自願者?
妳掩著嘴受到驚嚇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我要獎勵妳。
我要把妳的骨頭剁成粉末泡進妳香甜的血液裡,我要把妳的秀髮做成窗簾,就像妳嬌羞地躲在窗外看我。
……我為什麼要那麼對她?不是這樣的!
那嬌小的身軀開始狂奔,妳跑我追,多麼愉快啊。
不,讓她跑掉就不好了,必須盡快追到她,必須盡快得到她。不是的,為什麼會這樣?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太好了。
我把那嬌小的身軀壓在身下,我舉起手中的石頭,往那美麗的雙眸砸去,我摀住她的嘴,嗚咽的哭聲讓我心跳加速,我好怕砸到自己的手,當那掙扎的哭聲漸漸變得微弱,最後鴉雀無聲,我的笑容也停止了。
我把她的衣服脫光,用石頭的尖角劃開她的肚皮,我把內臟挖了出來,那顆鮮紅的心臟還尚未停止動作,我用石頭結束了它的工作。
真香。
眼前鮮紅一片,就像那天的大火一樣,紅色是殺戮的顏色,是將我的家人吞噬的顏色,好美。
我把她拖回我的用餐處,點心的製作總是特別費工。
我用石頭努力地將她的骨頭敲碎,在樹葉的摩擦聲中有細微的笑聲,我忍不住,她真的好美。
我把地上的那顆頭放進她空蕩蕩的肚子裡,她的臉被我敲爛了。
別擔心,我幫妳把新的臉放在這裡了。
突然有一個硬物砸在我的頭上,我可以感覺到額頭的冷汗變熱了,不,我很清楚那是什麼。
我看見了大叔的臉,還有老太太滿面的淚水。我很清楚是什麼砸了我。
就像我砸了她一樣。
那麼我會像殺了她一樣被殺掉嗎?
我也可以變成蝴蝶,和她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嗎?
眼睛,好模糊。
那張臉,和她一模一樣。
好開心,好想再殺掉一次。
但是我做不到了。
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