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讓人無法承受,她彷彿正從死亡的那一邊看著我們。 ——加西亞·馬爾克斯《夢中的歡快葬禮和十二個異鄉故事》
【您已進入《虛擬維度》的世界——鏡子。在鏡子中,您將根據ID進行演繹,當您死亡、通關、連接斷開時,將會離開鏡子進入結算。】
四周一片昏暗,唯獨面前的文字面板和視野角落的兩個透明面板發出微光——左上角有兩條紅藍橫線,右下角則是豎成兩排的8個格子。
【ID是您在鏡中活動的依據,將根據玩家當前在鏡子的演繹激活,進度達到60%後,系統會提示您可以錄入ID。】
文字下方多了一部影片。頂著橫線的小人在進入一棟建築後,頭上多出了一行小字寫著「中文研究生」,橫線開始記數。小人找了一張桌椅坐下,舉起一本書,一副好好學生的樣子。
當畫面戛然而止,日蝕的手中多了一張卡片,面板也隨之變化——紅藍橫線下方出現了一個圖案,面板背景被換成漸變的水墨畫邊框,邊緣點綴著注音和標點符號。
【ID:多義理解(60%)
等級:TETH
使用消耗:每修改1個字減少10點Cogito
效果:
1.對中文語句中的多義性有深刻理解,能夠使用標點符號選擇最合適的解釋。
說明:中文博大精深,就連喜歡上一個人都能有四種解釋——
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上(v.)一個人。】
日蝕想了想,還是沒明白第四句話的含義。
【ID後續數值可通過升維提升。但若不滿意當前演繹,您也可以選擇二次錄入。】
畫面繼續播放,小人合上書本,鬼鬼祟祟地溜到一處隱蔽角落,確定四周無人後,從書裡拿出一疊稿子,開始忘我地講單人相聲。
「...噗嗤。」日蝕摀住嘴巴,忍不住往彈窗裡戳了戳。小人大驚失色的左右張望,最後一臉絕望的樣子,讓她的手掌摀的更嚴實了。
【二次錄入將保留先前進度且沒有升維限制,但當前副本難度會提升,且選擇此選項後不可再修改。若您在此過程中死亡或連線中斷,此ID將面臨銷毀,請謹慎選擇。】
隨著文字的結尾,小人先是揉了揉腮幫子,隨後握緊小拳頭,輕輕揮動手臂,像是重新振作起來。接著,他穿過畫面,拉著播放鍵一路滑落。播放界面被拉到一定長度後停止,小人也隨著拉出一行新文字後順勢退場。
【請攜帶ID卡,前往檔案室進行錄入。】
日蝕碰著後脖頸多出的掛繩,原本在手上的卡片被收放在卡套裡,眼前的面板也恢復成先前的畫面,儘管四周依然昏暗,但她能感覺腳下的「雲朵」正逐漸凝實。突然,她的右腳踢到了什麼,隨著一連串的「咣、咚、啪嗒」,周圍只剩下硬物滾動摩擦地面的聲音。
「...痛。」日蝕不清楚自己撞倒了什麼,只知道腳踩上前面的地面時,還會踉蹌幾下。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最近的光源,鼻尖的陳舊霉味讓她忍不住皺眉。
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細小尖銳的片狀物深深嵌入手掌,日蝕倒吸一口氣。她將卡片收進袖口,換了一隻手拉開遮擋光線的物體。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吱呀」聲,金屬支架重重地摔在地上,厚重的布料從她手中滑落,揚起一陣灰塵。
「咳咳...」她抬手防止灰塵進入呼吸道,直到咳嗽緩解後才放下手,看向光源處——一塊黑色的晶石,材質和進入副本時所使用的鑰匙很像,細長的裂痕中隱約透出金色的光芒。
石頭不過巴掌大,日蝕拿起來掃過周圍的環境——斑駁的油漆剝落,露出灰暗的磚牆,斷掉的電線垂掛在天花板上,露出裡面的銅色線芯,有些末端還帶著焦黑的痕跡。
右腳剛剛撞到的是一副人體骨骼(模型的那種)但也不排除是用某位大體老師製作的,手藝相當精湛。一張金屬架上鋪滿了碎玻璃,血珠從碎片的尖端滑落,滴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扭曲著水裡的倒影。
「...一滴一滴。」日蝕這麼想著,手不自覺地抖動,鮮紅色的液體順著手指滑落。
她(又或是祂?)似乎正從水面看向另一邊,嬌小的身軀凝聚無數張乾癟的面容,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似哀號、似囈語、似咆嘯——
【醫療監控:警告,玩家San(精神值)正急速下降,保護機制將在3秒後啟動,3、2、1——】
日蝕的意識在腥紅的反光中勉強聚焦,她幾乎是本能地向右伸手。顫抖的指尖不慎將藥瓶的蓋子碰落,砸在那張不斷變換的面孔上——它似乎在膨脹、在潰爛,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熟悉感。
「...噗嗤。」日蝕再次摀住嘴巴,似乎在為這個荒謬的念頭發笑。
又或著,她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呢?就像一個小小的永恆。畢竟,牆壁洶湧著,吊燈也是,液體滴到我的肩上,我想它弄髒了我的鞋,我聞到了,嘗到了——
「爲什麼會這麼痛?」現實解體,日蝕蜷縮成胎兒的樣子「爲什麼它總是快要死了?」
洶湧著,太洶湧了。好像它們本就應該在那裡,她身上都是,周圍也是。黑水蔓延至腳邊的潮溼感,彷彿這一切才是正常的。
正常。
她從懷裡掏出被握的變形的瓶子,無暇顧及標籤上的指示,倒出兩粒膠囊就急切地吞進嘴裡。
「咳咳...」因為沒有水輔助,卡在喉嚨的異物感讓她捂住脖頸作嘔,再看一次水面,什麼都沒有。
——
牆面上的各種紙被厚厚的灰覆蓋,看不清內容。日蝕取下最完整清晰的那張,即便動作放輕,紙張的角落還是裂開了,微小的碎片在她的指尖下脫落。
不等她檢查是否遺漏,遠處便傳來「啪嗒啪嗒」的細小聲音,日蝕不得不先收起查看的念頭,轉而朝走廊前去。
盡頭處出現一隻四肢細長的生物。看到日蝕,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停在一灘液體前低頭舔舐,舌頭上有著細小的倒鉤。
雖然這隻黑兔...應該吧?我不知道。看到她也沒什麼反應,但日蝕還是象徵性地繞過有液體的位置蹲在掩體後,順便踢開一張寫著「氰化物」的英文標籤。
兔耳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頻率快速轉動著,似乎在警惕著某種未知,身體時不時地更換位置,前往不同的水源補充水分,每一次移動彷彿是無聲無息的飛羽,輕飄飄的。
觀察了一會兒,日蝕注意到這隻兔子的身體總是面向一個特定的方向,且在有意識地等身體停止抽搐後才會轉向另一灘液體。
就在這時,另一個與它相似的生物從陰影中悄然現身,撲向前者。兩個生物扭打成團,發出了撕扯肉體和灼燒腐肉的刺耳聲音。最後,偷襲的那方倒下,勝者上前啃食完那具沒多少血肉的屍骸,然後沒入黑暗消失,只留下斑駁的痕跡和細長的的血痕。
日蝕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不由得開始發散思緒——這些生物之間的微妙關係,似乎與這個世界的規則息息相關。
她沒忘記自己該做什麼,也知道這些資訊對自己無用,但內心莫名的情緒驅使她想要記錄下來,手不自覺地捏緊。紙張經過摺疊後不再像先前那麼容易裂開,還因為是橫截面朝下的關係而滑落幾根似刀片工整的羽毛。
「沒有...筆。」她喃喃自語,環顧四周,尋找可以替代筆的東西。她也想過從夾層中抽出幾根羽毛來用,但不知道這是源於什麼禽類,抽出的羽片參差不齊,羽軸處露出的纖維像還有鋼絲球般的刺痛。
第三次劃破手指的日蝕給這支「筆」打了一個差評。最後用一截還算乾淨的指骨沾取未乾的血,想在紙張的角落畫了一個簡單的符號。
可映入眼簾的是一行猩紅的字跡——該死的,黑色的,兔子。
而照片中,黑髮少女乞討的模樣被切成多邊形。
「...」日蝕看著這段文字沒有什麼想法,只覺得沒地方下筆...而且用指骨寫字比鋼筆麻煩多了,寫完幾個字就得重新蘸「墨」。
作者有話說:
TETH是危險程度分級。這些級別名稱來自希伯來字母的א、ו、ה、ט、ז,從低到高分別是ZAYIN、TETH、HE、WAW和ALEPH。
「喜歡上一個人的4種解釋。」出自「誠實字典」。
「她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呢?就像一個小小的永恆。」出自薩拉·沃特斯《輕舔絲絨》,原文為:她站在那裡,就像一個小小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