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玩個遊戲。
從1到10000選一個數字。如果你挑出的數字剛好是我心中想的,我就給你一萬元。不過,在我們開始之前,你得先簽個合約,同意連續參加這個遊戲二十次,每次參加費用是100元。
不用算期望值,你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是門賠本生意。
這就是保險的本質。
保險公司拿了你和其他千千萬萬人的資料,精算出一套他們幾乎穩贏不賠的賭局,並成功說服千百萬人乖乖把遊戲參加費繳好繳滿。只有少數運氣特別好──或特別壞──的人能從保險公司手中把錢贏走,剩下那些白白進貢了大筆資金給保險公司的人,會得到一句理所當然的「保險就是不要用到最好」,彷彿你的平安健康是用錢跟保險公司買來的。
保險公司更高明的地方是,他們兜售著「敢夢敢拚」的夢想,培育一批滿腔熱血的業務大軍,說服他們相信自己在做善事,每天背著公事包穿梭大街小巷,推銷著「被保險救贖的美好未來」。
對外,他們砸大錢拍廣告,不遺餘力地塑造「友善鄰居」的形象。廣告裡,總是訴說著親切友善的保險業務為您的幸福上山下海的溫情故事,想讓人們忘記保險公司實際上是從大眾手中吸收了巨額資金的金融機構,他們位在市中心的高級大樓裡,有著精英投資團隊每天汲汲營營地替他們用這些錢賺更多錢。
大部分人對這些金融巨獸在房地產和股市上的活動可能還不甚了解,當他們又在蛋黃區開了一家新百貨公司時,我們甚至還會高興多了個週末好去處。
然而,我恨保險業,並不是因為他們一邊吸錢一邊假裝自己功德無量,而是因為這個產業在台灣如此成功,是他們收割了台灣人的保守意識,以及貨幣失能的結果。
保守意識,指的是台灣人的風險迴避心理。如果我問你是否願意玩一開始提的遊戲,你肯定不會答應;但當這萬分之一的機率被包裝成某個看似可怕、值得擔心的人生風險時,台灣人突然就覺得這是樁令人放心的好買賣。
貨幣失能,是因為人類幾千年來,一種最根本的避險手段就是儲蓄。在金融科技如此發達的二十一世紀,我們早不用擔心存的錢會被搶走,但存錢這件事卻已失去避險的作用。這當然是因為通膨的緣故,而通膨就是全球央行接力印鈔來「促進經濟成長」、現代經濟學早已不容質疑的鐵律,即便根本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
當存錢沒有用,台灣人又似乎特別貪生怕死,這些保險商品就成了經濟實惠的未來保障。
只不過,正因為貨幣失能,最需要保險的人反而買不起保險。中產階級以上有閒錢購買保險,相信這是個理智的避險手段;窮人卻暴露在生活的風險中,他們既無餘裕買保險,存錢也無法在未來獲得更多購買力。當貨幣失能,購買力一點一滴地從社會上最辛苦的人手中流失,他們的健康、安全、及未來幸福,便暴露在不必要的風險下。
然後居然還有人說窮人就是因為有「窮人思維」,所以不知道要未雨綢繆、即早避險──簡直是駭人聽聞。
假如貨幣沒有失能,那麼無論台灣人再怎麼保守,保險商品都不會有這麼大的需求。假如儲蓄是可靠的避險手段,保險公司推出的產品就不可能這麼吸引人,他們必須拿出更優質的商品和服務來取信大眾。假如我們手中的貨幣是可靠的,這些金融巨獸的市場影響力就會還諸於社會大眾,讓金融主權回到每一個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