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礦燈亭之前,我信世間有鬼神妖怪,但從不信自己會遇到。」絕大多數人的思維,和沈鐵香一樣,介乎信與不信之間,我回道:「正因如此,人們才喜歡問神尋鬼。顯靈板起源之一,源自宋代盛行的『扶鸞(鑾)巫儀』,也就是臺灣宮廟裡『扶乩問事』,鸞生在沙盤上執木筆或椅轎寫神諭,再由唱生、筆生進行口述和抄錄、以傳達天意,此『三才生』共同迎神,最早迎接的神明為『廁神紫姑』,主要卜問蠶桑農事或求子順產。沙盤扶鸞傳至西方成為顯靈板占卜,又傳回東方形成碟仙、筷仙和筆仙這些禁忌儀式。要我建議,就該在顯靈板、碟仙通靈紙背面,標註『零經驗值玩家請慎選遊戲時段』,哈哈。」
沈鐵香倍感意趣地問道:「照你這麼說,顯靈板、碟仙通靈紙不見得靈驗嘍?」一如先前取子箱概念,還是那句老話,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製造詛咒秘器,顯靈板甫問世時,還是款商業桌遊呢。我搖頭道:「之所以感覺顯靈板、碟仙通靈紙靈驗,是因為參加者們的行為言語,早就呼喚著鬼神了⋯⋯另有一款桌遊也受顯靈板影響,間接生產出來,但世人大部份不知⋯⋯。」沈鐵香忙道:「你先別說、你先別說,我猜、讓我猜⋯⋯。」沈鐵香思考好一會兒,興奮續道:「大富翁遊戲!對!大富翁遊戲!」我豎起大拇指稱讚他智思捷悟,再聊上十來分鐘後,我站起身,順手拉起沈鐵香說道:「繼續走吧。」沈鐵香突然說道:「之後方不方便到貴府拜訪?」好傢伙,這個鎖王竟如此著迷玄異之事。我尷尬地笑著應允。
走了不曉得多久,前方開始出現岔路歧道,這本該正常狀態,舊礦道不可能一條路筆直到底,只是越走越令人方向模糊,我不禁自言自語:「咦,這裡剛才好像走過了⋯⋯。」沈鐵香前後張望,說道:「走過?確定嗎?每個地方都長得一模一樣。」論常人,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建築物是否傾斜、偏移一公分的差距,但自從千煞黑娜咒昇華到蟢鱆八藪咒,比起在京都僅能識物之動態軌跡十五條線,經奧捷案後,快速銳變為近九十條線,即使數日來、因腹傷致使五覺漸退化,仍然較常人敏銳。觀察片刻,我說道:「非常確定,我們剛才走過這裡。」
沈鐵香一呆,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無奈地肩背倚牆,說道:「原來我們一直在這裡繞來繞去嗎?以前聽說礦工假如在坑道裡迷路,便是死路一條,以為胡說⋯⋯我死了也就算了,但我兒子才四歲又八十八天大⋯⋯不是,今天已是四歲又八十九天大⋯⋯還沒體驗過人生呢,就要被我這個無能老爸害死在這裡⋯⋯。」一般人家或許不明白,為何沈鐵香要將不足五歲兒子帶進礦燈亭內,我卻十分理解,身為某種特殊領域的家族繼承人,這項「戶外教學觀摩」乃必備條件,臭老爹墨薔燄第一次帶我外出觀摩,也像沈鐵香抱子這般呵護地抱我,只是當妖怪現身襲擊時,墨薔燄全無猶豫和愧疚,將兩歲的我、投向了兩百歲的油蹄妖貓。
「是胡說啊,礦工們整天與礦道為伍,一石一土的變化怎逃得過他們的眼光?死在礦道多半原因,是遇到礦震崩塌或毒氣爆炸,沒一個迷路而死。腳下這舊礦道,經連蟾溪祖孫倆精心改建,更像迷宮。」我握拳敲了敲道牆、實心的。沈鐵香絕望地輕拍鎬鎬的背部,過不多時,他忽然古怪地打量我,一副欲吐真言而不敢的表情,我說道:「怎麼,有屁快放。」這沈鐵香也真性情中人,居然真放了個響屁!我低啐了聲髒話,也不甘示弱地運功縮腹、排氣,放了個更響的屁,沈鐵香罵個「幹」字,大笑道:「你昨晚吃什麼鬼,他媽的臭死了!哈哈!」我也笑道:「哈哈,兩根辣味烤香腸、一把生蒜頭,和『十八天臺灣生啤酒』,怎樣?不是誒,你真是為了放個屁才那表情?」沈鐵香回答:「放屁是強調效果之用⋯⋯我主要想問你能不能召喚些式神或神獸什麼的,來助我們脫險。」我笑容一僵,硬吞下「能」這答案,轉移話題說道:「雖然這舊礦道用來囚禁姑獲鳥和白衣女鬼們,卻有一處異常。」
聽到我這麼說,沈鐵香如獲一線生機,忙問:「哪處異常,我看不出來呀。」我笑道:「多虧閣下那個雄偉響屁提醒了我。這裡沒有女人們的生活痕跡。」沈鐵香喊道:「對噢,她們曾經被囚禁在這裡,免不了吃喝拉撒睡,就連露兜繩梯也是在這裡偷偷製作,不可能不留絲毫痕跡⋯⋯痕跡應該被連家人徹底清除掉。」我四下環顧,沉吟道:「指不定還有個更隱密的地方,囚禁她們⋯⋯她們離不開礦燈亭主因⋯⋯受阻於這條有如『潘洛斯階梯』的礦道⋯⋯。」世人耳熟能詳的「潘洛斯階梯」(Penrose Stairs),是英國數學家羅傑.潘洛斯,及其父萊昂內爾.潘洛斯共同提出的幾何學悖論,後來精擅視錯覺版畫的荷蘭藝術家,莫里茨.科內利斯.艾薛爾,首次將潘洛斯階梯形象具體化,繪畫出《升與降》(Ascending and Descending)一圖,令世驚艷。
沈鐵香驚奇低呼:「潘洛斯階梯不可能存在!」我解釋道:「兩天前,我有個朋友,他說『人類基因,刻劃對梯的需求以及恐懼』,這條被礦燈亭藏匿的舊礦道,其複雜程度難以預估,即使潘洛斯階梯不存在,但『梅比斯環』、『克萊因瓶』、『三葉結』已製作出實物,生物學界也曾發現『啣尾蛇』,唯剩『魔鬼叉』、『不可能方塊』等尚未實體化,保不齊舊礦道真是連家祖孫設計的潘洛斯階梯。極可能利用地層構造,把原先的礦道,連貫後來新加工的假通道,再鋪設長寬高均同等大小的石板、做為階梯,光線昏暗情況下造成視錯覺。何況我們一路有上下坡、有分岔歧道,繞回原地不奇怪。」沈鐵香認真地提出一建議:「要不⋯⋯要不我們學狗,尿尿標記!」
我一口氣笑噴不出,反倒哽塞喉嚨,憋咳了幾下,終於碰着個奇葩離譜之人、與墨薔鉅子不相上下,我忍笑道:「不必學狗。把樓梯全拆嘍便得!」破壞迷宮那套理論用在這兒,仍管用,沈鐵香正評估可行性,未久,點頭道:「可行。樓梯建造是需要支撐點,不論是建在地面或牆上,全拆了還是會留下能『立足』的地方,總不會懸空於虛擬空間內。」我哈哈大笑,掌扣鉅子令、待發招,豪氣說道:「就算出現虛擬空間也沒什麼好怕,了不起改毀虛擬空間、再破壞一次!」
殊料潘洛斯階梯的盡頭並非虛擬空間,而是滿室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