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總想到西遊記裡的蜘蛛精,也許她上輩子就是,或者這輩子再當隻妖精也可以,每逢月經要來的前期,她就像牆角的蜘蛛不斷吐絲,也不是想補獵物只是想束縛自己,怕自己真的變身了,但她還未找到她的唐僧肉,她感到越來越不耐煩,有時溫和的脾氣偽裝得很辛苦,她在找到底什麼原因讓她如此飢餓?上次的相親遠房親戚介紹一位男性朋友,確實條件各方面都不錯,談吐思路敏捷清晰,對方有意進一步認識,但美芹那天不知是胃不舒服還是心理排斥?那天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表姊問她有意發展嗎?她搖搖頭,反胃的不適感到現在還記憶猶存,她想身體是誠實的,當表姊再安排另一位相親對象時,美芹斷然拒絕了,她不想對自己虛偽,只是身體的飢渴讓她要衝出封印,她真害怕在別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又不知上哪排解?
「性飢渴是病嗎?」美芹面對著婦產科醫師希樺開門見山的問了。
「月經前後會有欲望是正常的,不過妳目前不是單身嗎?」希樺和美芹曾是高中同學,美芹大學畢業後專責藥廠業務,希樺實習時遇見美芹,才開始有工作上的來往。
「我對男性好像過敏耶!」美芹想起上次在餐廳的洗手間吐了,而且是吐個精光,後來掛了腸胃科,醫師檢查後也沒有問題,她無法理解自己現正處於何種狀況!?
「對男人過敏?小時候有不好的經驗或創傷嗎?」希樺偶然想到細菲,最近她正和一名女性交往,大學期間細菲對男性的態度總是很冷淡,對愛情也不像其它女孩那樣憧憬,深入了解後她就是這樣個性的人。
「沒有,雖然有男性友人,但也僅止友情和職場,我不想再進一步發展。」美芹細想著從小對於男性的看法,但沒有用,因為她從不在乎這樣的群體,彷彿男性不存在這世界一樣,或者她的世界從沒有容納過他們任何一人,包含她的父親。
「對異性絕緣的這麼徹底,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性向呢?」希樺在護理師出診間和病患確定藥單和回診時間時,看著美芹態度鄭重地問。
「………這我倒沒有想過,但我對女人也沒有性欲啊!?」美芹不明白身體出現那樣湧動的欲望是為了什麼?連對象也沒有的她!或許是身體在告訴她該找個對象??
沒有明確的性傾向又不曉得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美芹感到苦惱,她看著希樺或許她有更好的建議或看法。
「……要不要試著自己探索呢?」希樺直接了當的問了。
「………妳是說自己DIY嗎?」美芹突然想到大學室友分享性事的過往,在性方面一向都是別人經驗後主動提起,美芹從未有性經驗,但最近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她變得渴求做這件事。
「自我探索是一個方法。」希樺看著美芹,拿出一張DM,那是一家情趣用品的目錄。
美芹拿過DM後放進包裡,告別希樺後靜默地踏出診間,護理師看著她的模樣,不禁問希樺:
「現在的資訊五花八門,看來還是很多人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樣子,有些人玩得昏天暗地,有些人卻連基本的認識都不清楚。」
「世界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只用一種標準看待萬事萬物,反而造就更多的問題。」希樺脫下白袍,下午休診,她和家人約在診所附近的餐廳吃飯。
護理師將診間的燈熄了,走到休息室裡準備用餐。休息室是護理師彼此之間八卦的地方,偶爾傳來嘻笑的聲音,一位經過休息室的職員,順道把門關上了,中午休息時間,候診的大廳日光燈也調暗了下來。
美芹坐上計程車,跟飯友們的約會一年一次,雖然不是多親密的朋友,其中一位朋友希望有時間可以一起吃個飯,畢竟時間是越過越短,能相聚的次數並不多,美芹並不想再繼續這樣的飯局,打算這一次赴約後就不再出席,以往都是聽別人的抱怨,她覺得相當困倦,也許切斷這些不必要的社交,更能身心愉悅。
計程車司機是名女性,美芹正思路紛飛時,司機開口問了她問題,美芹最初並不曉得司機是名女性,因為從背後乍看像名男人。
「那地方有點難停車,我會在比較安全的路段讓妳下車,但妳需要自行走一段路,可以嗎?」司機的聲音就跟她的人一樣,稍微低沉的聲調。
「可以,謝謝。」美芹付了車費,瞥眼計程車司機證照,確定是女生,但並未看清楚名字,美芹就匆匆下車往餐廳去。
剛要踏進餐廳門口,兩個朋友分別傳簡訊告知美芹臨時有事來不了,美芹心裡驚訝卻有些高興,她並不是很想和她們吃這頓飯,不過都已經到了,偶爾自己在外面吃飯也不錯,她回了簡訊,希望這樣的約會可以停止,因為工作忙碌,又有各自的家庭要照顧,即使三人都沒有結婚,但原生家庭裡的責任還是要擔負的,年老的父母生了病,單身女性通常是照顧者。
美芹點完餐後,閉起雙眼稍做休息,睜眼拿起水杯滋潤喉嚨時,感覺一旁投注的視線,她轉向鄰桌的客人,發現是熟識的人。
「……學姊!?」美芹認出來了,畢業後就不再和任何人聯繫的她,記憶的停留時間依然在就學時期,學姊都沒有變化,美芹才認出她,甚至覺得比學生時期的印象還明媚動人,學姊在校時曾經風靡一時。
但與學姊同桌的友人,美芹並不認識,她只稍微向美芹微笑點頭。
「好久不見!美芹學妹。」學姊的個性一向真誠,這點還是沒有改變。
美芹有些心虛,記性很不好的她,早就把學姊的名字忘記了,不愛交際的她只好一直傻笑。
「一個人吃飯嗎?」學姊覺得美芹變了,以前總跟在一群同學背後,像要把自己隱藏起來,現在可以一個人吃飯,也算進步了。
「本來跟朋友有約,但朋友臨時有事不來了,所以剩我一個人吃飯。」本來不知道怎麼找話題的美芹有些緊張,學姊這一問反而鬆懈下來。
「妳跟那兩位朋友還有在來往啊?」學姊睜大雙眼看著美芹,她曾經表明不喜歡她們兩個,沒有說什麼缺點,只跟美芹告誡人際交往要保持距離。
這陣子美芹明白學姊的意思了,領悟的太晚,不過總比被自己的無知矇騙好,美芹點點頭,露出有些苦澀的微笑。
學姊請服務生併桌,三人的餐點陸陸續續送上,學姊和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偶爾會問美芹的近況,美芹從她們的談話中得知,學姊雖然結婚了,但與丈夫聚少離多,友人則是剛和她的T女友分手,最後學姊問起美芹的感情狀況。
「我沒有和任何人交往過!」美芹平靜的看著她們,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問題。
「都沒有遇見喜歡的人嗎?」學姊若有所思的攪動杯裡的冰塊,友人制止她的動作,因為杯子的聲響過大引起鄰桌的側目。
「………還真的沒有。」美芹抓起包包,拿出面紙時,DM掉落地面,友人拿起紙張時看見內容,微笑著遞給美芹。
美芹直接將紙張放置桌面,也不想收進包裡,叉起最後一塊炸雞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心裡漾起滿足的暖意,美芹太久沒有吃炸物了,她瞇起眼睛全心感受美食的靈魂。
學姊和友人看著美芹可愛的表情相視而笑,學姊憶起那年在圖書館找書時,美芹趴在桌上睡著了,她撿起掉落在椅子旁的外套,披在美芹身上,她看著美芹熟睡的臉龐有些出神,她伸出手撫摸美芹的細髮,陽光的照射下,美芹的頭髮是棕紅色的,從沒有染過頭髮的她,也有一雙棕色的眼睛。
美芹醒來後依舊閉著眼睛,等待睏意消退張開雙眼時發現學姊站在她旁邊,剛清醒的美芹神情呆滯,看著學姊一陣傻笑,學姊梳順她的亂髮,也許她喜歡的就是美芹身上天然的純真!
「我有點羨慕美芹呢!永遠保持一種天真的氣質。」學姊托著下巴,看著服務生剛剛端來的甜點,她沒有甜點胃,這是餐廳今天特別的壽星招待,她將甜點推給坐在對面的友人。
美芹舀著巧克力冰淇淋小口小口地送進嘴裡,她看著學姊不知道要回應什麼,只能安靜地吃著她最喜歡的甜食,她看著DM上面的小玩具,想起自己不明白的事也能問一下別人。
「學姊和自己的伴侶是怎麼認識的?」美芹不曉得如何與人締結關係,也很畏懼認識新面孔,在她周圍的都是家族親戚或多年的同學,鮮少擴展自己的交際圈。
「妳想交男朋友啦?」學姊打趣地問。
「其實有人介紹,但我沒有很喜歡,是不是自己去認識來得更好?」美芹把最後一口冰淇淋吃完,仍然覺得意猶未盡,她看著學姊好像在盼著一個好回答。
「那你想要去哪裡認識?」學姊很想把自己的表弟推銷出去,表弟這麼優秀不能不被看見。學姊寫了一組號碼給美芹,並告知他們之間的的關係。
學姊說起和丈夫的過往,從甜蜜走向平淡的日常,友人也在言談之間穿插與女友的相處,美芹覺得任何關係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與其寄望任何人給自己快樂,不如好好跟自己相處,但身體的提示是在跟她說什麼?找了各種不同的書籍來看,仍舊無法理解出所以然,她輸入了電話號碼,傳了訊息給對方。
學姊看著美芹動作這麼迅捷,喜悅的說:等妳好消息喔!印象中表弟是溫和的男生,覺得美芹說不定會喜歡。
三人互相道別之後,各自往回家的路途前進,在分別之前學姊和友人都叮囑,感情裡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不要遷就他人,戀愛在於看到更深層的自己,如果關係裡已沒有這樣的互動,就隨它去吧,強求或取悅他人都沒有必要的。
美芹按照表弟給的資訊到達約會的地方,她提早是怕自己迷路了,時間還早她打算到處看看,這裡離市區有些遠,雖然不是鬧區,但文藝氣息很濃厚,因為文化中心周邊很多商家,但氣質不一般,走在路上的人們也很不一樣,美芹很少經過這裡,難得今天的機會,就自己先走走看看了,文化中心附近有一大片綠地跟森林,樹木和石橋好像都有年歲了,樹木都很高大,石橋座落在一片湖中,湖裡有鵝和鴨在游泳,湖中也有魚群,美芹不曉得那些是什麼魚,色彩也不是鮮艷的,湖水較淺的地方顯得清澈,還長著挺水性的植物,涼亭是用紅磚砌成的,美芹坐在涼亭裡的石椅上,觀賞著湖光水色,她沒有想到約會可以這樣順利,對方的態度和語氣都挺正常的,沒有以前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各種傳言,等等見面要說些什麼好呢?有社交障礙的她該拿什麼話題當開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地點移動,站定位置時,美芹聽到一聲嗨,回頭看見一個長髮飄逸的女子?!
「請問是學姊的表弟嗎?」美芹略帶驚詫的問。
「是的,我是承勳,你好,美芹。」表弟神情靦腆地自我介紹。
「學姊不知道你真正的性取向嗎?」美芹知道多元性別,但她發現性別在關係裡只能被演繹,生理性別與心理性別不一定一致,尤其對應社會的標準。
「我還是異性戀啊,我喜歡女生哦!但這件事,我家人都不知道。」承勳高挑的身材穿著一件連身裙,化妝後的他跟一般女性沒有分別。
「那你喜歡女生的打扮,還是男生的?」美芹心裡想著乾脆把承勳當作女孩來看待,畢竟她覺得男生與女生根本是不一樣的物種。
「看我的心情,如果我想穿女裝就打扮,不然就是簡單的男裝。」承勳手裡捲著頭髮,他待在美芹身邊時覺得放鬆,隨意地展現他自己。
「我們進去文化中心吧,這裡風有點大了。」美芹記得書法展期到明天,她很久沒有看展覽了,因為工作佔據太多時間,很多愛好和興趣都沒有再繼續,雖然收入可以帶來豐富的物質生活,但充實心靈的滿足卻很少,美芹想著這樣下去,她要枯竭了,突然意識到身體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嗎?
滿懷著疑問的美芹和承勳一起走進會場,本來還有說有笑的兩人,一看到各式書法名家的作品立刻安靜下來,看展的人其實不多,站在作品前的人們自動就能產生恭敬心,也只有在靜寂的氛圍裡感受這些字畫的生命,兩人欣賞的沉醉。
美芹端起熱可可啜飲一口,溫熱醇厚的香氣從口腔直達胃裡,身體暖呼呼,心裡也暖和起來,這裡是承勳推薦的餐廳,就在文化中心的地下室,空間雖然不大,很多地方善用巧思,讓視覺有許多延伸,承勳接到一通電話後就跟美芹道別,工作上的事需要他去處理,美芹不以為意,於是她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吃著鬆餅,店裡都是個人座,靠牆整排的座位,除了美芹之外,還有三個客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可以看見整間店的空間佈置,剛烤好的鬆餅外皮舒脆,內層香綿,淋上蜂蜜的口感讓人身心靈都能療癒,美芹專心地嚼著鬆餅,她好久未體驗這樣的安靜,心情就像浸潤在糖水那樣,淡淡的喜悅,太久了,她想著這樣的情緒是多久沒有過了?!她把自己的生命都揮霍在哪裡了呢?她斷開以前的圈子,立刻又有新的人物來到她身旁,她看著承勳想著自己,好像別人都知道且明白怎麼活自己,但她呢?
她看著牆上掛著的鹿角蕨陷入沉思,好像只有寫字時她才能開心,那些收起來的硯台放在哪裡了呢?她要去找出來,叉起最後一塊鬆餅,肚子的飽足帶給她滿溢的力量,離開餐廳後,美芹大步邁開走向美術社,她要去買一疊宣紙,就算小時候被派去比賽沒有得獎又怎麼樣呢?一定要拿到或別人認同才可以嗎?已經很久沒有寫字的她,決定今天好好寫得痛快!陽光明媚,落在美芹的棕髮上,閃閃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