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盧西亞山脈。」我已經放棄尋找任何食物合成機的規律了,每天隨機選用我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名詞,也成為了某種苦中作樂的嘗試。
食堂的食物合成機給了我……一盤吐司邊。
我聳了聳肩,至少旁邊附帶了一小碟有一點像是果醬的東西,而且食物列印原料都是相同的有機先質,合成出什麼東西來只會影響到口感或外觀這種和食慾相關的因素而已,吃下去其實不會有差別。
我有懷疑過這真的是某種只針對我的惡作劇,但我從小被欺負到大的經驗讓我知道,惡霸不會那麼有耐心的。這確實是某種,只會發生在我身邊的奇怪事件之一。和能夠靠意識弄乾自己比起來,我覺得這並沒有太奇怪──畢竟,有誰真的弄懂過食物合成機或清洗機的原理?
我挑了個角落的位置,拿起條乾硬的吐司邊,沾一點紅色的果醬──就暫時抱著樂觀的想法吧,說不定真的是果醬呢。
我嗅了嗅,但沒什麼味道,準備將吐司邊放進口中時,後腦杓被拍了一下,讓我差點將吐司邊插進鼻孔裡。
「抱歉……」經過的兩匹大灰狼以戲謔的語氣說道。「……雜種。」他們用咳嗽的氣音假裝嘗試掩蓋那個詞彙,但我很肯定全食堂的人都聽見了。
我直接忽略那些等著看好戲的目光,或是惡毒的竊竊私語。我很確定,未來的某天我會離開元老院,而不是和大多數的大灰狼一樣,一輩子在這裡度過。所以這一切總有天會結束,只要我夠有耐心。
只是如果食物合成機偶爾能夠給我可以迅速吃完的餐點就好了,但我想生命從來就沒有打算讓我擁有簡單的選項。因為總會跳過午餐,如果不想餓著肚子到晚上,就只能忍受至少比較沒有那麼多人的晨間時段。
我吃完難啃且乾硬的吐司邊之前,又遇上了兩次挑釁。至少他們今天沒有試著把某種液體潑到我身上,已經算是……啊,才說著呢。
其實在那冒著氣泡的粉紅色液體潑上我的半邊臉之前,我已經感覺到了。但我並沒有躲開的打算──這麼說吧,我缺乏動力,反正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在整個食堂的笑聲中,我閉上左眼,傾聽著身體左半邊的衣服和毛髮被浸濕,接著液體匯聚在毛髮末端,最後滴落到地板上的聲響。
我想,生命從來就沒有簡單的選項,對吧?
在淋浴間的洗手台前,我將洗好的衣服掛起來,看著鏡中的自己。
潔白如雪的毛髮,配上湛藍如晴朗無雲天空的雙眼。白毛藍眼是所有斯諾支派大灰狼的標準外觀──我甚至有黑色的鼻子。我知道有些斯諾會因為粉紅色或帶淡色斑點的鼻子被嘲笑。
即使外表上長得沒有任何不同,但我也和其他人一樣,能夠一眼就看出來,我是異類。
我抓住尾巴,在末梢翻找著,很快,我就發現一小撮灰色的細毛。每次拔的時候都很痛,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長回來的毛色總是灰的,但我還是緊緊咬住牙齒,一根一根的將所有灰色毛髮拔掉,然後沖進洗手台水槽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目前灰色毛髮分布的範圍就只有尾巴末梢而已。
我又抬頭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半邊染成粉紅色的溼漉毛髮,真是替我的形象下了很好的詮釋──一個雜種。我感應了水龍頭,用掌心捧起清水,此時一個想法閃過我的腦海。
我引導水流自我皮膚上穿梭,將髒汙溶解、稀釋,然後帶走,順著原路流進水槽。 哇嗚,居然成功了,我真的有點佩服自己。對著鏡中恢復全身純白的影像,我忍不住給了那匹有點得意的白色大灰狼一個微笑。
此時,我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波動靠近。喔不,是他。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我最不想在這種時候見到的人。
「你就允許他們這樣對你?」皮克西爾波克雙手抱在胸前,語氣不善的說道。他的鼻頭微微的皺起,讓兩邊犬齒末梢露出來一點點。
「我想那不用我『允許』……」我低聲說道,拿起還滴著水的襯衫穿上,開始扣起扣子。我沒有勇氣叫他哥哥,因為我很確定他不「允許」。
「你為什麼不願意捍衛你自己?」他迅速來到我身前,連同胸前的細毛一起,抓住我敞開的領口,將我壓在淋浴間的牆上。我能感覺到背後傳來的冰冷觸感。
「我不想要和他們一樣……」我小聲的說道,垂下耳朵,轉開視線,迴避著皮克西爾波克的目光。
「所以你更喜歡當弱者?」他提高了音量,並且用一手抓住了我的下顎,強迫我看著他,那讓我的尾巴不由自主的在兩腿間捲了起來。
「我不是弱者……」我的耳朵已經完全貼在頭上了,只能喃喃的辯解道。
「是,你是,這完全就是弱者的表現!」他吼道,毛髮都豎起來了。我轉開視線不想盯著露出的犬齒,但皮克西爾波克將頭湊到了我的眼前。「可悲。」
他放開我,後退了一步,由上而下的睥睨著我,湛藍的雙眼如凍結湖面般冰冷。 我扣好扣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但還是看著地上。
「就是因為這麼沒用,才沒有人要你。」皮克西爾波克說完以後便轉過身,用力的往左邊甩了下尾巴,離開淋浴間。
確認他走遠了以後,我回到水槽前,抹了點水,在頭上推了推,讓耳朵重新豎起來。我輕輕揉著眼睛,吸吸鼻子。一邊整理毛髮,一邊思索,在其他人眼裡,究竟從這匹藍眼白毛的大灰狼身上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