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Ch.1 冒險始於足下，與黏稠內臟間。②

　　乾燥後更馥郁的肉香與稍微失了新鮮度、但依然刺激的辛香料，讓碗中撥碎的乾糧也成了宅邸庭院裡，那簡單卻美味的夏日晚餐。

　　我親愛的老伊卡，請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保持忠誠？

　　懷亞特欲哭無淚，多希望剛才喚來的甘霖，能像沖走魔獸體液般將他的怨氣也一起沖走。或是讓他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地拋下這一切。

　　但是不行。他答應過，跪在他敬愛的主人身前發誓過，要用包含性命的一切守護這莽撞的少年。雖然這一路下來他比較像褓姆。

　　親愛的雷歐大人，您擔心的事根本不會發生。

　　懷亞特瞅著從尷尬場面逃離，跑去撿拾其他核心的少年，想到剛才壓碎魔獸的那一幕，無奈搖頭。

　　格雷看似身材瘦弱，站起來還不到他的肩膀，但憑藉著與生俱來、近乎無盡的魔力，造出的防壁其堅固與穩定無人能敵。

　　一路上沒少受他的魔法幫助，但懷亞特還是忍不住懷疑，格雷之所以選擇專精防禦魔法，為的不是戰鬥，而是想在極近距離觀察魔獸。

　　剛剛這一直以來的猜想又一次獲得了證實。過去一個多月的「美妙」經歷湧上，懷亞特張開雙臂把斗篷撐開，用喚來的暖風烘乾衣物，好不容易才忍住衝動，沒當場翻起舊帳。

　　出了烏爾弗之門，經過那對可怕的骷髏烏鴉後，就是魔獸橫行的王國南境、阿伊瑟斯大公的領地。

　　本來只是沿著南境偏北的王立大道、沿途確認魔獸出沒情形的委託，被格雷以「不能放過任何危險」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拉著他在道路兩側折返跑。把預計最少兩星期、至多一個月的行程，硬生生拖到一個多月，而他們前進的距離還不到計畫的三分之一。

　　如果以委託指定的範圍來看更短……

　　懷亞特在腦海中的地圖畫著線，想著剩下的路途，怒火又一次湧上心頭。

　　「你怎麼了？餓了嗎？」

　　格雷拎著裝滿核心的袋子，眨著沒半點愧意的雙眼，說著完全不合時宜的話。看著那熟悉過頭的無辜表情，懷亞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他決定放棄。要讓格雷理解他生氣的原因，花的時間大概都夠他收拾好一地混亂、找到紮營地、兼煮好晚餐。

　　懷亞特瞥了滿臉疑惑的少年一眼，隨手一揮將四周的爛泥與沾了體液的枯草一起燒毀。一時間那可怕的臭味又張揚了起來，這次他學到了教訓先屏住氣，等魔獸屍體散發的黑霧全數消散後才敢呼吸。

　　確認火星也都熄滅後，他拉起格雷的手，出發尋找適合的紮營地。途中格雷還一直不甘願地回頭張望，似乎是想帶走一點土產。懷亞特絕對不會讓他得逞。

　　阿伊瑟斯領號稱佔地最廣的領地，但其實有超過一半都被人稱「深淵密林」魔獸棲息地佔據。密林裡瘴氣密佈，棲息著無數可怕的魔獸，而且暗無天日，尋常人類根本無法在其中生存。

　　更麻煩的是，越接近南端，密林與普通的森林就越難區別。密林裡的樹木終年常青，北邊一點的地方還能等秋天後、葉片枯黃與否來判斷。

　　一旦跨過了橫越荒野的恩都河，僅有的分辨方法便毫無用處。常青樹種讓遍處綠意，使旅人陷入迷惑，不知不覺就走入了深淵。

　　唯一能百分百確認的方法就是在樹林間抬頭看看，是否能從肆意張狂的枝葉間窺見其上的天空。雖然那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帶的地勢還算平坦，西側青色的阿圖頓山在密林的黑霧間若隱若現。不過距離還遠得很，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另一個方向有片可疑的樹林，懷亞特瞇起眼，看見乾枯光滑的樹枝後鬆了口氣。

　　這裡完全就是野外，遠離平整的王立大道。沒有爛泥路、沒有旅人小徑，當然更不可能會有旅社。格雷說什麼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排隊進城，所以一路上他們幾乎都是露宿。

　　拜女神便宜好用的聖物所賜，至少裹著斗篷在冷風間瑟縮時，不用擔心半夜發瘋的魔獸突襲。

　　枯樹林附近有條乾涸的河道，應該是恩都河的分支。南方三條聖河據說是水之女神的眷屬，在附近都會有微弱的保護。懷亞特拉著終於放棄、跟著加快腳步的格雷，來到河岸邊的碎石堆旁。

　　懷亞特吹起哨音，兩匹馬便從樹林後方踏著輕快的腳步出現。

　　有著栗子色毛皮的那匹肩膀寬闊、體格高壯，比起戰馬更像拉車用的粗壯駝馬。另一匹在白底上有著雪花般的紋路，相較之下像名纖弱的少女。見到自己的騎士栗毛馬抖了抖耳朵，沒有鳴叫，只用稍微加快的腳步表達了他的喜悅。

　　灰斑馬起先落後了點，但一看見格雷就低下頭用前蹄刨著地面，下一秒飛奔而出。柔順的銀白鬃毛如同雲霧飄逸，一頭撞進格雷懷裡。

　　「好了，米思！別這樣！」

　　格雷發出哀號，拍打著灰斑馬的脖子要她冷靜。受了馬匹這全力衝擊，他卻連一步也沒挪動，只有腳下的泥土深深凹陷。米思眨著睫毛纖長的琥珀色眼睛猛力往格雷臉上蹭，弄得他滿臉馬毛。

　　對後方玩耍中的夥伴置若罔聞，懷亞特輕撫著栗毛馬，柔聲說著：「等一下，馬上幫你們準備吃的。」

　　馬兒只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臉，深褐色的眼睛有些溼潤。見到崔斯的時候，他還擔心這麼大塊頭的馬會不會不好駕馭。不過出發後他就意識到，崔斯或許是這個小隊裡最值得他信賴的夥伴。

　　他從崔斯的鞍袋裡取出一捆編入藍白絲帶的白色繩索，繞著周圍的枯枝圍成一圈。嗅聞著飄散的淡雅清香，懷亞特有種來到安適之地的輕鬆感。

　　旅行冒險必備品之一，祝福過的驅魔索。標榜效期有兩個星期，但如果包裹在浸染了凜冬百合薰香的亞麻布中能維持得更久。香氣已經比一開始淡了不少，不過似乎還是有效。

　　下個目的地就決定是有女神聖堂的城鎮，不管格雷怎麼反對他都不會妥協。畢竟可不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在南境逛大街，這是為了兩人的生命安全與睡眠品質著想。

　　等他幫崔斯裝上草料袋，架好營火，取出食材，格雷才終於從米思熱情的舌頭下脫身。被舔的到處亂翹的黑髮跟臉孔沾滿了透明的唾液，格雷就這樣閉著眼睛朝懷亞特走來，準確無誤地在營火旁坐下。

　　見格雷這副滑稽模樣，雖然似乎還能聞到魔獸臭，但懷亞特剛才被噴了半身蟲內臟的怨氣瞬間消散不少。他忍著笑意將手放到格雷頭上，莫名有種報了一箭之仇的爽快感。

　　烘乾後格雷直順的黑髮整個蓬了起來，像極了王都貴婦隨身攜帶、當作裝飾的嬌小寵物犬。格雷還甩著頭試著把水珠抖乾，懷亞特抿著嘴，在少年狐疑的視線中把失禮的評語吞下肚，點燃鍋下的柴薪。

　　格雷可以每餐都用乾巴巴的乾糧和鹹硬的肉乾度過，懷亞特可不行。隨著各種材料落入微滾的鍋中，熱烘烘的水汽帶起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乾燥後更馥郁的肉香與稍微失了新鮮度、但依然刺激的辛香料，讓碗中撥碎的乾糧也成了宅邸庭院裡，那簡單卻美味的夏日晚餐。

　　溫暖的肉湯讓剛才的不快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填飽肚子之後，懷亞特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收拾完就休息吧！明天要趕路了。」

　　他板著臉義正辭嚴，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緊盯著格雷。正在擦乾碗盤的少年咕嚕轉動眼睛，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

　　懷亞特不禁考慮起物理打擊或是安眠魔法哪個傷害較小，雖然不論哪一個以兩人的魔力差都不會有效。

　　如果說他是旁邊的碎石堆，格雷就是那邊的阿圖頓山。只要格雷有那個想法，把他壓扁不過是彈指間的事，而他可能連反抗的念頭都來不及有。

　　這瘦小的身軀背負著超乎想像的力量。懷亞特幾乎是看著格雷長大，魔力過高的艱辛他自然再清楚不過。不過每當他必須拮据魔力用量時，還是會忍不住忌妒起格雷。

　　說是這麼說，褓姆——護衛的工作還是得做好。懷亞特接過擦拭乾淨的碗盤用亞麻布包好、塞進鞍袋。

　　確認火堆熄滅後，他走到格雷面前，正要試試比較溫和的路線，格雷卻驀然轉頭，盯著乾涸河道向南消失在樹林拐彎的方向。

　　不等懷亞特出聲詢問，格雷就一個躍步飛身上了樹梢。驚駭的懷亞特瞪著在樹頂搖搖晃晃的少年，正猶豫著要跟上去、還是準備接人，格雷就興奮地大吼。

　　「是魔獸狂潮！」

　　格雷怦然落地，看也不看馬匹一眼，直接在枯水道中四肢朝地。懷亞特才要伸手阻止，格雷的身影就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四個凹陷的土坑，與飛揚的塵土。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才感受到腳下微弱的振動，以及從視線之外、穿透黑夜滲透全身的顫慄。他趕緊把剛卸下的馬具全部裝回崔斯與米思背上，收回驅魔索，躍上馬朝格雷消失的方向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