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杏黃衫裙的婢女步伐嫻熟地在花園小路間穿繞,快步而行。
與長公主府上不同,此處庭園裡栽種的花木大多未到花期,在仲春二月的微寒中,僅有幾株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兒掛在那綠叢之間,顫巍巍地隨著春風輕擺。
花園後邊上有一棟二層高的精雕閣樓, 婢女正是領著貴客往那方向而去,然而尚未走出花園,遠遠就聽見閣樓中不斷傳來一聲聲器物破碎的聲響,令她有些心驚。
閣樓內,一身華貴衣著的年輕女子站在博古架旁,拿起架上最後幾樣古董珍玩正要往地上摔,門外驀地響起婢女怯怯地通報聲。
「⋯⋯公主殿下,溫二公子求見。」
平樂聞聲一愣,手中的白玉瓷瓶差點又要落了地,幸好及時抓緊了。
溫慕雲怎麼會來?她現在這鬧情緒的模樣若是被他看見,怎生得了?
可她轉念想起昨日溫慕雲大婚之事,委屈與不甘再次湧上心頭,終究還是舉起那白玉瓷瓶狠狠往下砸去。
隨著一聲乒乓脆響,眼看前朝名家的絕品在她手中又少去一件,平樂心中沒有任何疼惜,反到生起一股暢快,感覺這幾天悶在胸口的那團鬱氣終於散去了些。
理好身上衣裳,她昂起首轉身背對門口,淡淡說道:「讓他進來。」
門外婢女如獲大赦,趕緊開門請貴客進去。
雖然溫慕雲早有心理準備,但在進門後看見那一地狼藉,還是忍不住微微皺眉,不過很快他便收斂眉眼,重新回復到溫柔翩翩的公子形象。
博古架前,平樂偏過頭,冷冷說道:「二公子不在府中陪著你那新婚的妻子,來本宮這裡做什麼?」
溫慕雲看著她決然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公主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平樂冷笑一聲,再開口時聲音已帶著些許哽咽:「本宮只知道你是個偷心的騙子!信誓旦旦說要做本宮的駙馬,卻又不敢跟父皇求親,結果一回頭就娶了別人⋯⋯」
越說越氣,她轉過身盯著那位俊秀挺拔的男人,眼眶一紅,淚珠斷線似的掉了下來。
「溫慕雲!你什麼意思!給本宮說清楚!」
看著她氣得紅艷艷的小臉,還有那用撒嬌語氣說出的嗔怪話語,溫慕雲暗嘆一口氣,溫言安撫道:「跟雲府結親是我父王的安排,並非我意。」
「那你大可拒絕,告訴王叔你與本宮情投意合,早已互許終生!」平樂對這解釋並不滿意。
溫慕雲深深地看著她,面露無奈:「公主,此事先前早已議過。慕雲尚無功名,貿然求娶公主,聖上不可能會應允的。」
聞言,平樂再忍不住,一跺腳衝向溫慕雲,掄起粉拳就往他胸口打,打沒幾下又撲上去緊緊抱住,把頭埋進他胸前低聲嗚咽。
「那你也不能就這樣娶別人啊⋯⋯本宮都說了會等你,你為何要⋯⋯嗚嗚⋯⋯」
突如其來就被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溫慕雲有些怔住,畢竟他與平樂之間並不曾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
看著懷中人兒哭得悽悽切切,猶豫片刻後,他才伸出一隻手回抱平樂,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別惱了,當心氣壞身子。」
平樂不聽,悶在他懷裡搖著頭,一個勁地啜泣。
溫慕雲被她弄得沒了法子,只好坦白說:「公主莫擔心,我沒有碰雲氏。」
「真的?」這句話總算起到效果,平樂立刻從他胸前抬起頭來,小臉上早已哭得一蹋糊塗。
「真的。」溫慕雲微微一笑,低頭溫柔注視著她,隨後語氣認真地說:「等我一年就好,鈺兒。一年後,我就會藉端把雲氏休了。」
聽見他給了承諾,平樂心中一喜,面上卻不表,故作姿態問道:「你倒說得輕鬆,屆時若是雲府不滿,對你施壓,或者那雲氏不肯走,硬要與你糾纏,又如何?」
「這妳無須擔心,我自有方法處理。」溫慕雲拉過她的手,用指尖輕輕磨蹭。
平樂害羞,轉過頭不看他,嘴上嗔道:「哼!淨會說些好聽話騙人,這回你還不是被逼著成婚?也不見你有什麼好法子。」
溫慕雲一瞬啞然,但也不想解釋太多,那些終究是他自己的野心,與平樂無關,這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只需要乖乖等著未來被他娶進門就好,其餘的她沒必要知道。
想到這,他眼神一沉,低聲對平樂說:「鈺兒妳放心,就算之後那雲氏真要留下,也只能做妾⋯⋯沒人能夠跟妳搶正妻的位置。」
幾句話把平樂哄得心花怒放,她終於正眼看向溫慕雲,嬌羞地笑了。
*****
雲繡回到王府後,過沒多久,就整個人閒得發慌。
畢竟溫慕雲不在,偌大的王府中就只剩下她和一干下人,而她才剛嫁進來,正可謂是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找點事做都不知道該上哪找,哪怕多走幾步路都得擔心要迷路。
於是她便讓喜兒先跟著她去王府內逛上一圈,途中一邊記下路線,一邊藉機向喜兒套話。
「喜兒啊,知不知道二少爺平日裡都做些什麼?」走在迴廊上,雲繡如此問道。
「這⋯⋯」喜兒偏頭想了一會,誠實答道:「回夫人的話,除了要上早朝的日子以外,二少爺平日都是散值時間後才會回府,若是休沐,早上經常會在書房練字,中午用膳過後就出門,直到傍晚才會回來。」
溫慕雲去年及冠後,皇帝給了他一個戶部郎中的職位,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畢竟是皇親國戚,只要準時到戶部點卯簽到,不要犯大錯即可,至於做不做事便是各憑良心了。
看著迴廊外的庭院春色,雲繡默默將喜兒的話記下,又接著問:「那他下午出門都是去哪裡?做些什麼事?」
喜兒面有難色地說:「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見狀,雲繡立即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左右溫慕雲出門又不會帶著婢女,喜兒當然不可能知道。
但她仍舊不死心地追問:「二少爺回來後都沒有提到過嗎?」
喜兒飛快搖了搖頭,解釋道:「奴婢沒服侍過二少爺⋯⋯在夫人您進門之前,府裡的婢女是不能服侍二少爺的,也不能進內院,只有負責廚房和繡房的工作,以及廳內的灑掃。」
雲繡一聽,心底有些訝異,但旋即又想到先前王府裡就只有他一位公子,並無女眷,確實是沒有必要讓婢女來服侍,便釋然。
可是這麼一來,她要想從喜兒這裡打聽到溫慕雲的信息,就沒怎麼可能了,照喜兒所說的情況推斷,她得從溫慕雲的貼身隨侍下手才行。
不過⋯⋯這兩日都沒見到溫慕雲身邊有人跟隨,他的貼身隨侍,會是誰呢?
來到迴廊末端,雲繡看見後庭小湖旁有座涼亭,便直直朝那方向過去,打算在亭中歇歇腳,也好方便兩人說話。
步於湖邊鋪平的石子小道上,雲繡又問了關於隨侍的事,喜兒這次卻說:「二少爺⋯⋯好像沒有隨侍的。」
沒有隨侍?
雲繡蹙眉,疑惑道:「此話當真?若然如此,平日是誰在服侍他?」
總不可能堂堂王府二公子,連生活瑣事都要事必躬親吧?
正巧行至亭邊上,只見那涼亭臨湖而造,中央擺放著一個青石圓桌,兩旁有石椅數張,亭外柳樹青青,鳥鳴啁啾,至於亭中,涼風習習而來,遠觀湖面,碧波盪漾,綴以岸邊幾株點點紅杏,一片春和景明。
涼亭裡,喜兒站在一旁,咬著唇又想了半天,小臉都快要皺成包子,未幾,才訥訥地說:「奴婢不知⋯⋯不過,倒是有看過幾次溫總管和游統領跟在二少爺身邊的情況,至於一般的隨從小廝,卻是沒有見過。」
「游統領?」聽見陌生的名稱,雲繡急忙問道。
「是呀,游鷹游統領,王府裡的安全守備都是他在負責的。」喜兒一五一十地交代。
負責王府安全?這倒讓雲繡感到驚訝了。
既是被稱之為統領,那表示他底下還有其他部屬,且不管人數多寡,這基本上在溫國是不被允許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根據溫國律法規定,王室宗親是不得擁有私兵的,即使是私人護衛,那也是極少數人才能享有的特權,而溫慕雲既然能擁有私人護衛,如若不是有其特殊原因存在,那就只能代表皇上極為寵信他。
不過這也非她所能關心之事。
於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探出溫慕雲的日常習性與喜好,如此才能投其所好,以博得好感。
游鷹她還不認識,而且對方的身分她也不好接近,看來唯一的選擇就是溫總管了⋯⋯
雲繡很快下好決定,接著又纏著喜兒開始問別的事情:「喜兒,妳先前是在廚房還是繡房工作?」
喜兒沒有多想,直接便回道:「回夫人的話,奴婢之前是在繡房做事的,廚房那邊只待過一陣子。」
雲繡眼神一亮,隨即又問:「妳待過廚房?那妳知不知道二少爺喜歡吃什麼?」
「這個⋯⋯」喜兒沉吟片刻,有點猶豫地說:「奴婢只記得二少爺沒有特別不吃的食物,不過二少爺不吃辣,而且似乎很喜歡吃點心。」
「點心?哪一種點心?」終於問到一點眉目了,雲繡趕忙豎起耳朵聽著。
喜兒抿著唇,怯怯答道:「奴婢並不確定,只是在猜想應該是雪玉糕。」
「啊?」雲繡眨了眨眼,好奇地看著她:「既然不確定,為何這麼說?」
「當時聽廚房的姐姐們說,王府之前在招廚子時,曾規定須得會做雪玉糕才行。所以料想應當是二公子喜歡吃。」喜兒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間欲言又止:「可是⋯⋯」
「可是什麼?」雲繡嘴上問著,心裡卻已經開始盤算著計畫。
喜兒垂著眼,手指不安地絞著,彷彿深怕自己說錯了話。
「⋯⋯奴婢在廚房工作時,倒是沒怎麼見到二少爺吃這雪玉糕,一個月內總共也才吩咐廚房做了兩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