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聽雨

上班途中必經一片蓮田，初生的荷葉新綠可愛，但願今年荷花盛放，賞花無須遠赴白河。去年花開零落，寥寥可數的白花，在田田荷葉的包圍下幾乎讓人忽略，非常可惜。倒是趁著秋高氣爽，我特地拍下了枯荷。

當劉姥姥二度至賈府打抽豐，遇上賈母興致大好，留她多住幾天。《紅樓夢》第四十回，賈母帶著劉姥姥逛大觀園開開眼界，眾人由荇葉渚上船，賈母隨興而至來到蘅蕪苑。私人住宅居然能行船。且不計駕娘，一隻小舟上至少載了八、九個人，足以想見大觀園的規模，賈府的豪奢真真夢幻。

男女主角在這次的航程有一段對話，十分有意思。寶玉：「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寶釵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閑了，天天逛，那裡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功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寶玉道：「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

身為富家公子的寶玉，看不得殘敗之象，見了枯荷非除之而後快；但一聽林黛玉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又不肯讓人拔去枯荷，可見寶玉對黛玉的處處迴護。寶釵一句體恤當家人和下人的發言，顯現她得體大方、會做人的大家閨秀氣度，亦是日後與李紈、賈探春共同代管賈府家務的伏筆。黛玉則是通體詩人氣質，無論眼見何物口中都是詩，她偏好清冷的句子，也暗示黛玉孤高不染塵俗的性情。惟李商隱原詩卻是「留得枯荷聽雨聲」，倒不知是作者誤記抑或另有用意。似我這等嘴饞之人，偶然見了枯荷，大約怨嘆一番，時序已至秋末，居然還沒嚐嚐蓮子桂圓湯和蓮藕排骨湯，人人各有所好，無可如何。

我嫌枯荷雨過於淒清，不及聽雨新荷的生意盎然，若有幸種得一池荷花，我一定好好享受箇中滋味。

附註：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