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詞中屢屢出現的蘋、蘋花、綠蘋、白蘋、靑蘋等等,理論上都是同一種植物。南北朝以後的文人,常將「蘋花」或「白蘋」用在詩中以寄寓情思。如南朝鮑照《送別王宣城》詩:「既逢青春獻,復值白蘋生」、唐劉長卿《負謫後登干越亭作》詩:「秦臺悲白首,楚澤怨青蘋」、唐杜審言《和晉陵路丞早春遊望》詩:「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宋寇準《江南春》詞:「江南春盡離腸遠,蘋滿汀洲人未歸」、宋王沂孫《踏莎行·題<草窗詞卷>》詞:「空留離恨滿江南,相思一夜蘋花老」等等。
這種水生、夏秋開白色小花的植物,到底長什麼樣子?據多人考證,蘋很可能便是田字草或水鱉,我相信應該是水鱉。不論是田字草或水鱉,總之全為不起眼的微小植物,吸引不了一般人的眼光。是以李汝珍在「鏡花緣」為百花論資排輩,僅將蘋花列為第九十八名,明示其聊備一格的地位。它的化身閔蘭蓀也被塑造成自尊心強、略有脾氣的稜角女子,不似其他花仙的溫雅可親,一如容色平庸的女子總是不易討好,無可如何。蘋花只因不由自主地隨波逐流,投射了騷人墨客的自傷,意外地成為詩詞中的小配角,若論其本色,與諸芳相較毫無姿采可言。
日前見了兩則與蘋花有關的大陸資訊,大為驚奇,或許兩岸的差距遠遠超乎我的想像,除了日常用語之外,連自詩詞引申來的辭彙亦各有發展。大陸有個「蘋花獎」--優秀傳記文學作品獎,已經頒發了兩屆;而杜鋼建「新儒學在大陸發展的前景」結尾如是說:「當前儒學在大陸的境况可以說是『春風無限瀟湘意,欲採蘋花不自由』(柳宗元)。將不自由的窘境轉變成自由的勝境,首先需要培育『新外王』這朵國色天香的蘋花。『新外王』的蘋花绽開艷麗之後,自由採摘以飾國制的日子就不遠了。」乍見如此論調頗覺隱喻失義,有點莫名其妙。
史學大師陳寅恪曾將柳宗元的「欲採蘋花不自由」一改為「不採蘋花即自由」,我雖不知陳寅恪此言的背景,但以他的學術地位,眾人不斷引申附會亦為理所當然,所謂「蘋花獎」的根據或許大抵如是,尚可想像。我卻不認同杜鋼建的結論,想來他亦以陳寅恪之言借題發揮,卻說的太離譜了。不論如何詮釋隱喻蘋花的意涵,它既非國色天香的奇花異卉,也不可能花開艷麗,那杜鋼建何以這麼說?若是不了解蘋花真實面目,那是糊塗;假使明知蘋花真相而故作驚人之論,他未免太小看天下人,這位大陸學者立論真真不嚴謹。
若每位女子都是一朵花,我的本命該是蘋花吧。順著水流東漂西蕩,在初夏的水湄綻放小小的白花,自開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