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下來,月光在特別部門的角色定位已經確立,其實跟在原本的行政部門沒什麼兩樣,便利貼走到哪裡都是便利貼,不會因更換了空間就改變原有的功能。 在進度報告會議上,她的任務便是添加茶水,發資料,事後還得將會議內容匯整成報告紀錄。 這些她得心應手,有條不紊,準確而不馬虎。 「還有幾戶人家還沒遷走?」黑田一臣詢問負責收購土地的小團隊。 「呃……還有將近十戶。」收購組組長支吾其詞。室內空調是不是壞了?怎麼覺得越來越冷…… 「多久能擺平?」黑田的臉色欠佳,顯然不滿意不斷延宕的進度。 「這……」小組長吞吞吐吐。「大概……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字裡行間充滿了不確定。 「一段時間是多久?」黑田逼問,聲調又冷了幾度。「我不接受模稜兩可、混水摸魚的答案!」 「是……」小組長開始冒冷汗。若是眼神能殺人,他現在恐怕已身首異處。 其他組員頭垂得低低的,巴不得立刻隱形,方便逃亡。 他們也確信,原部門主管一定看他們不順眼,才會把他們調來地獄,每天提心吊膽。 「半個月。」黑田訂下期限。「想辦法搞定。」 「執行長,半個月不可能……」小組長驚惶地搖頭。有些地主非常頑固,從中交涉斡旋是非常累人的。 「那要多久?」他捺著性子,要求一個明確的時間。 小組長膽怯無語。 「一個月內要是沒有任何進度,你們幾個就自動滾蛋。」黑田退而求其次,給了一些轉圜餘地。「散會。」 不到三秒鐘,土地收購小組便爭先恐後的逃之夭夭。 小會議室裡,僅剩下一男一女,各據一角。 沉默片刻,月光在他無言的凝視下,吶吶地開口:「執行長還需要咖啡嗎?」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已不若當初見著他那般緊張顫抖。 反正他早洞悉她的身分,她也無需刻意躲藏,知道她以後,他對她沒有不同,沒有格外關照她,也沒有藉機刁難,平淡得彷彿他們過去素未謀面。 他冷靜的態度也逼使她以平常心與他相處,克制自己的感情,別胡思亂想。 在義大利,雙方都是過客,沒有身分高低的問題;現在,他是她的老闆,一道清楚的界線劃開兩人的距離,他站在她搆不著的頂端,除了仰望,別無他法。 「再給我一杯。」隔了一會兒,黑田才應和。 伍月光站起身,拿起咖啡壺為他斟上深褐色液體,頓時滿室飄香。 「妳有話想說?」黑田啜了一口黑咖啡,抬眸覷住她。 會議中,他好幾次說完話發現她皺著眉,頗有意見的樣子。 「咦?」月光感到狐疑。 「妳似乎對我的話很不以為然。」黑田道出他的觀察。她不該用不認同的表情看他,他不喜歡那種感覺,不希望連她都跟他唱反調。 月光咬了咬唇,決定說出感受。「執行長說的話太傷人了。」她不阿諛奉承,實話實說。「按照您的分類,我應該就屬於你口中那個原部門不需要的垃圾。」 她沒忘記當初主管的嘲諷和暗示,想到偷偷愛慕的對象可能也是這麼待看她,心裡有說不出的自卑和難受。 黑田一臣沒有解釋他的用意。 當初要求每個部門派出工作能力最強的,他要組成的是最強的團隊,第一天之所以會那麼說,是要讓所有人產生危機意識,不要抱著隨便草率的心態。 他相信優秀的人自尊心也比較高,激將法通常很有效果。 黑田的眉頭幾不可察的抽動了下。「妳的工作做得很好。」他給予肯定。 他從沒聽她抱怨過工作的事,和在義大利時無助的模樣大相逕庭,想必那時她確實嚇壞了。 「我做的只是很基本的工作,但收購土地不是件容易的事,換作是我,一定做不好。」月光苦笑。「不過那麼重要的工作也不可能落到我身上。」 他眉間的褶痕加深了。「妳想試試?」 「我可不想被開除。」她搖頭,連忙否認。萬一被炒魷魚,她就不能每天都見到他了…… 「有能力的人就不必怕。」黑田哂笑。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這麼有自信。」月光低頭盯著桌面低喃。 她微微噘著嘴,懊惱嘟嚷的樣子,有幾分埋怨撒嬌的味道。 整個部門,唯獨跟她說話,他才能這樣心平氣和,語氣及眼神才能稍有溫度。 見到她之後,迫使他不得不正視令他心碎絕望的那天。 這個在他孤單失意,酒醉迷茫得欲瘋欲狂之際,帶著溫柔和清白身軀不顧一切投入他懷抱的女人,還是在他破碎的心版上留下了痕跡,彷彿成了一道特別的印記。 他回應不了她的感情,但可以還她一份人情。 一來一往的談話忽而冷卻下來,月光催促自己離開,不要再貪戀逗留,就算多看他幾眼,也不能改變什麼。 「我出去工作了。」她很快將桌面清理乾淨,準備撤離。 「妳什麼時候有空?」黑田背對著她,淡淡拋出一句。「我請妳吃飯。」 聞言,月光怔然不動。 「訂好時間告訴我,我會安排。」語畢,他比她率先步出會議室,留下一頭霧水的木頭人一尊。 *** 一個多禮拜過去,月光還是沒有告訴黑田一臣一起吃飯的日期。 沒頭沒尾的邀請,讓她無從回應,而且他們的執行長大人,一天到晚都在處理公事,她也找不到好時機拿這種不相關的瑣事煩他。 週一一早,黑田一臣就叫了幾個人進他的辦公室,罵了個狗血淋頭,走出來的人臉上毫無血色,灰頭土臉。 「伍月光,妳進來。」第五個遭到「欽點」的人輪到她。 她陡然一驚,不敢有所遲疑,周遭則朝她投去或可憐或看好戲的眼神。 她敲了敲門,思忖著自己做錯什麼事,需要被叫進去「開導、關懷」一番。 進門後,她站在離桌子三步遠的地方,雙手緊握,等著接受不留情面的指責。 黑田一臣緩下厲色,調侃道:「妳很忙?連吃飯的時間都挪不出來?」 月光小嘴微張。「嗄?」頓了下,她恍然大悟。「執行長為什麼要請我吃飯?」這問題困擾她許久,終於得已問出口。 「一點心意,另外還有事想問妳。」黑田一臣簡潔的答。 「心意?」月光的疑惑沒有解除。「不需要特別請我吃飯,有什麼問題現在問就可以,能回答的我會盡量回答。」不是進來挨罵的,她拉緊的神經鬆懈許多。 稍作沉默,他直視她,認真地問:「妳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願望,我可以替妳完成。」 愈聽愈模糊。月光蹙起眉,輕搖螓首。 「任何東西我都可以買給妳。」黑田一臣補充。錢可以買到的都不會是問題,他不會吝嗇。 「為什麼?」她執著的追問,無功不受祿,她至少得弄清楚原因。 「那晚很謝謝妳。」他沒有迴避,給了請客的理由。 月光明白他所指為何。 那晚的事他還願意放在心上,她理應高興,可是現下只覺得滿心酸楚,他的一番好意,簡直是在為她的初夜出價似的。 「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她的眼眶微熱,心口緊揪。「那晚我是心甘情願的,您不必愧疚或有其他顧慮,更不要當作一場買賣。」 她字字鏗鏘,語氣堅定。 在羞愧悲憤的淚水滑落前,她迅速旋身退出辦公室。 黑田一臣攢緊眉頭,她激烈的反應令他有點受到衝擊。 她的反應老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對她有感謝,還有一點歉疚,經過這次她的表態,他打從心底更想要給予她些什麼,希望能化解誤會,消弭她的憤怒,藉此將那晚的插曲畫下徹底句點。 不虧不欠。 可是,對方根本不買帳。 她那帶淚的指控以及離去的倔強身影,在他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悶悶不樂。 他殘破不堪的心暫時容不下任何人,勉強駐進,只會被心的碎片尖端刺傷,血流不止,兩敗俱傷。 他並不想傷害誰,尤其是她,那個猶如月光般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