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擱此作甚啞謎?
阿虞顯然話中有話。薛妧心底泛起一片小小的疙瘩;她圓睜著雙長眼看向虞娘,喜怒不顯,只是默默地聽。
阿虞猶自話嘮嘮著:「妧娘今年也滿九歲了,恁地還像個不知事的?且不說藥翻沒了,沒膽氣討;這一身浸過水的衣物又濕又重,直穿在身上,渾不知冷也似地,也不知該換下......也就只妳孃凡事都替妳打算得好好,唉——」見小娘子目光迷離,她不覺又叨念了聲:「妳這小娃,往後若是離了孃......該怎生是好喔?」
薛妧輕絞著負在身後的手,面上卻依舊把持住一副懵懂作態。
六娘急得直擺手,「我先帶妧娘回、回去打理好......再、再帶、她她去施藥院!」
「也好,橫豎此間有我在,便不耽擱妧娘服藥;只是......」阿虞往別在腰間的拭巾上擦了把手,「六姐啊,妳這幾日可得再想明白了!」
「......知、知道了......我就再、再思量幾日......」
虞娘說得好似她一無是處,叫薛妧聽著耳熱。
——她本就打算避開阿孃獨訪施藥院去,眼下不正好尋阿虞作個由頭?
「慢著慢著!」薛妧又瞥了眼六娘肘上的疤,「——阿孃,虞姨方才說得是,兒早已不是不知事的垂髫兒,恁地時時叫孃跟前跟後護著呢?兒這點子小事本也就不算個事,孃是不用費心,兒自可處理穩當。」
她往廚舍比劃過去,「瞧,——小麻姐姐還在邊上看呢!」
六娘與阿虞順著她的手勢齊回首;果不其然,一張好奇的小麻臉擠在窗後正探頭探腦。
許是「三人為眾」的道理——
小麻臉在眾目睽睽的威壓下,嘴裡似是嘟嚷著:「醬醋勺子?醬醋勺子?恁地大個醬醋勺呢?」一邊摸索回醬缸前,腳步生硬。
薛妧拉起六娘的手,「若是小麻姐姐她,又在趙娘子面前說些甚麼......叫趙娘子知曉阿孃罔顧自己的活,只一心淨在兒這點不成事的破事上打轉,孃在她跟前......想也是不好交代。」她搬出早在寢屋裡便擬好的一套說詞。
——聽聞阿孃初來癘坊時,曾受過趙娘子不少恩惠。
見六娘神色果然有些動搖,「孃,趙娘子信妳,兒知妳自是不想辜負她。」她溫言相勸道。
「這......可只、只妳一人......孃還是不......不放心......」六娘兀是不肯鬆口。
薛妧在嘴角扯出一抹無謂的淺笑,別開眼,故作沉痛,「兒都大了,那養心丸既是兒失手翻倒的,便是只我一人向阿師賠罪,也是應該;阿孃恁地為兒牽腸掛肚,豈非折煞兒麼......」不承想,驀地額角生疼,是阿虞又出手朝她直戳了兩記。
薛妧抬眼,不意對上虞娘的目光。
阿虞面上似笑非笑,「妳這丫頭倒是能說,虞姨只當妳孃素來嬌慣妳,不曾想咱每薛小娘前月才剛過了生日,轉眼好似就長大許多;更不曾想妳打小便是個木訥的,喊妳三句尚且回不出一句,而今一張嘴竟只差沒能說出花來,這般厲害,——莫不是虞姨之前小瞧了妳?」
——的確是長大了。
她摀著額角,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身子,避開虞娘打趣的眼神。
阿虞看著小娘子遮遮掩掩的窘態,卻只覺得有趣——
她忍俊不住,又調笑道:「想咱每妙心院裡老的小的,就沒有不畏敬那趙家娘子的,便不知是若個嘴利的教妳這口鈍的,竟抬她出來拿捏妳孃?丫頭妳呢,若是能說出個名來叫妳虞姨信服,眼下便是要我幫妳勸下妳孃,也不是不行!」虞娘語氣間帶著幾分不經意的譏誚,狀似絲毫不把薛小娘的異樣當作回事。
薛妧卻被她說得心動,「當、當真?」她眼波一轉,尚且來不及細想,卻不意瞧見圍籬外有道漸行漸近的輕快身影,便忙不迭應道,「自、自是有人!」。
見那道輕快的身影連蹦帶跳,一腳躍進兩片敞開的柴門間,薛妧不作多想,立馬直指院門——
「那人便是,她!」
隨著薛妧的疾呼,那人同時也高扯嗓門吆喝道:「顏娘!顏娘在麼?我......」聲音卻是戛然而止;她難得光彩生輝的一對八字眼,在瞧見薛妧的瞬間黯淡無光......
顏六娘囁嚅著,迷惘的眼神在養女與來人之間反覆來回。
阿虞笑容亦是一僵,奇道:「啊?孫宜子?」
孫宜子瘦弱的肩上,尚且荷著兩垛柴。
——廚舍外,一時三人六只眼,皆往宜子身上招呼過去。
孫宜子冷冷地甩過頭。她旁若無人似地,只徑直朝著六娘欣喜道:「顏娘,我給妳送柴火來了!」說著邊卸下肩上的柴垛,獻寶似地直往六娘跟前遞,姿態甚是親暱。
阿虞兀自在邊上訕笑著:「孫小娘啊,我倒是不知,妳與薛家丫頭,這是幾時又重新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