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穿著一身純黑的西裝,但黑得有點太透徹了,黑得有點太不合常情了。幸好待會的兩個行程都在室內,讓他免於遭受陽光熾烈的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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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脣抽離吻著的杯緣,一口清香的洋甘菊茶散上味蕾,然後下嚥,微啟的嘴邊隨後竄出一聲輕、卻陡然落地的嘆息。又一次,祈臻的胸腔隨著吸氣而緩緩脹大,對著微傾的馬克杯吐了一口厭世的氣,重重的在盪著輕波的茶水面上砸出凹洞,又擾得一圈圈漣漪撞擊著無辜的杯壁。她凝眸在尚未停息的蕩漾之中,心底的平靜也被突然浮現的回憶惹得一陣紛亂。她將輕踮著地的雙腳抬起,交叉盤坐在椅子上,空著的手梳開一綹垂在眼前的髮絲,而握著杯子的手落在桌上,任憑杯裡的熱茶與冷空氣彼此相摟,舞著裊裊的煙。
她執起躺在桌面的那方金屬框架的世界,大拇指帶著疑慮的點開了社群網站的頁面。頓了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凝在肺中,再看向半暗的手機螢幕,她在顯示通知的符號上輕觸一下,隨著螢幕全亮起,未讀的通知也一則則映在眼前。
「生日快樂......?」祈臻微蹙著眉,鬆開握著茶杯的手,圈成拳抵在下巴前。一連串的留言祝福在她的個人頁面上拉了長長的篇幅,若整串印在紙上,拉直了恐怕還高出她一個頭。她嗤了一聲,想起當初為了保護隱私,而把帳號設定了假的生日日期,連年份都比真實差了兩三年。
「生日快樂,祈臻!好久不見啊,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吧,要保持聯絡喔!」她喃喃讀著老同學留下的一句祝福,心裡泛起了愁緒,到了嘴角卻扭曲成笑。「認識再久,祝福卻還是來錯時機,算甚麼友情?」她打好了回覆,手指卻糾結在傳送鍵上方。她知道,一旦按下傳送,只會讓彼此心存芥蒂。就算沒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何時,她還是寧願委屈自己。她快速滑過,不讓更多的回憶激起更大的傷情。中間看到的僅是一句句簡潔的祝福,似乎只是迎合社群媒體設置的生日通知,而出於禮貌性地給予祝福。那怕手機滑得再燙,那些表情符號遠多於文字的留言仍毫無情愫與溫度。她執起杯子,又啜了一口茶。少許的白煙自杯中升起,而下一刻從螢幕滑入視線的照片,沸騰了她深藏在心的苦水。雙眼在急湧而上的淚中失了焦,朦朧了螢幕上那隻顯得老態的貓。「阿毛......你知道的,我的生日是在下個月,你...知道的......」她的身影襯著房裡的昏黃與窗外數不清的閃爍車頭燈,伴著聲聲飲泣,如那垂淚的紅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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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逸,你還在滑手機?」蓄著一小撮鬍子的男人突然出現在辦公室的門邊,整個辦公室裡的員工一齊望向群逸。他把慵懶的視線從手機螢幕輕輕抬高,直到與主管四目相接。
「只偷閒一下嘛,老大!」群逸用雙臂撐起駝在椅中的背,雙眼突然間變得銳利,環視了盯著他偷笑的同事,嘴角緩緩上拉到一個詭異的高度。「而且...不是只有我喔,老大。」語畢,瞧著群逸的人個個露出尷尬而心虛的神情,趕緊撇過了頭。
「看在你編輯的新聞內容每次都引發大眾關注的份上,先饒了你。下班前給我編輯好一篇新聞。」鬍子男轉身大步離去,群逸依然掛著詭譎的笑容。
他再次縮進椅子裡,眼睛繼續盯著手機,彷彿剛才的對話只是乍現的夢。看著一則則的生日祝福訊息湧入他的個人頁面,他的容顏轉而洋溢著滿足,似乎再也沒有比留言和按讚人數更重要的事了。他一一回覆了每個人的祝福,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手機,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弄得脊椎骨嘎吱嘎吱的響。群逸翻開了桌上的資料夾,一張張爆料照片隨著光線進入他的視網膜,傳到腦袋裡轉換成一句句驚世駭俗的新聞標題。
他帶著如欲透析一切的眼神,盯著其中一張監視器拍攝的照片,他又笑了,但笑得有點太深沉了,笑得有點太不近人情了。日光燈籠罩著他灰暗的笑,成了最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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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和眼淚連餘溫都不剩,祈臻哭得太腫的雙眼凝視著螢幕,大拇指緩慢而顫巍巍地滑過一張張的相片。照片裡一隻灰白色的小貓閃爍著湛藍的圓眼,一副鬼靈精的模樣。隨著時光之流而沐浴在歲月光陰,小貓阿毛逐漸茁壯,各種調皮、警覺、無辜的神情都在鏡頭下嶄露無遺。她輕閉了下眼,再吃力的睜開,時間彷彿快轉了,眼見小貓在照片裡已呈老態,曾閃耀著活力的藍眸轉為滄桑。祈臻的悲傷淹沒了理智,乾了的淚痕又重新濕潤。曾經環繞在腳邊的身影、昔日靜臥在腿上的溫度、前幾日還在床邊撒著嬌的貓,已化為雲煙而靜靜的在照片裡和她相互凝視。她備好隔日上班的資料,拖著回憶的尾巴,便無聲無息地倒進被褥裡,盼望一切只是未醒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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