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創作│〈未竟之緣〉-5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raw-image

點我看上篇

生前最後一次和爸爸擁抱,撒魯這百年來都沒忘過。那天他們被包圍在聲嘶力竭的群眾之間,憤怒的聲浪把他倆壓得只能跪在地上。爸爸緊摟著他,絕望從淚眼裡灑落。撒魯從那雙眼中看見一顆誠摯熱烈的心被扯了出來,流失它應有的血色,滾落眾人的腳底慘遭碾碎。

「沒事,我的孩子。」那雙濕濡的眼在失焦的視線中對上撒魯的紅瞳,他顫抖著雙唇彷彿想道盡千言萬語卻失去聲音,如同面對狂潮般的流言蜚語,誰都沒機會開口澄清,只能孤立在海中央任浪花鑿蝕。他把從制服上扯下的一枚臂章塞進撒魯小小的手中。「祖國······」

「大人,快殺了那個小偷!」「別忘記那畜生!」「趕緊去死一死,變態阿兵哥!」

撒魯蜷縮在爸爸懷中,驚恐地望向每一雙瞪大的眼,那些銳利的視線裡寫滿了恨,焦躁的臉孔扭曲成惡魔的樣態。

爸爸一如往常地輕撫他頭上的軟毛,輕顫的聲音裡盡是悲痛,卻也有些釋然。

「不要怕,撒魯。我們······」

「砰!」

鮮紅從白襯衫左胸前散開,空氣被鐵鏽味凝結,未完的話語還懸在眾人眼前,而罪人頹然倒地。撒魯開始尖聲慘叫,他扯著爸爸的衣服,卻只見那雙向來溫暖的眸子漸漸冷了下來。他從爸爸懷裡一躍而起,狂亂地揮舞著雙臂往人群衝去。

「砰!」


殷紅渲染了大地,純白沾染了灰,刺耳的慘叫聲戛然斷裂。他最後所見是惡魔的臉孔,最後所聞是眾人的訕笑,最後所感是極端的冷冽。

「祈臻,你那邊都處理好了嗎?」

「都包好了,船長。」祈臻將滿袋垃圾交給信航,彷彿把積在心底的穢物也些許清出。

「看來還要很久才撿得完······不過也謝謝你啦!」信航輕拍她的肩,卻望著逐漸黯淡的汪洋。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是吧?」祈臻詫異地盯著信航。「抱歉,剛剛偷聽到你和那孩子的對話。那孩子他是······」信航轉頭看向祈臻,猶豫的神情寫在眉頭緊皺的臉上。

「其實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感覺我們像是舊識,你認識他嗎?」她不好意思地笑說。

信航沒有回答,他又把視線轉移到海面上。他不認識那潔白如雪的孩子,但總感覺有條線在扯動著所謂的神秘面紗。

「小琉球實在是個悲傷的島。昨天在烏鬼洞纏上大學生的,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祂跟我說了生前的經歷······祂們一再地向我證實那些駭人的傳說故事······」信航若有所思地說著,那雙能看透陰陽兩界的眼飽含悲涼與滄桑。

「那孩子是不是要你晚點去白燈塔找他?」信航向她丟出一個答案已知的問句,試圖由此尋找祈臻所疑而他自己也想確認的事。他大概猜到那白化症孩子的身份了。

祈臻點了點頭。

「你知道白燈塔的傳說嗎?」

她搖了搖頭。

「是你嗎?」一騎上指往白燈塔的路,祈臻再次聽見初來乍到時耳聞的那聲呼喚,而信航娓娓道來的故事也不停在耳畔打轉,她心裡莫名地激起陣陣漣漪。隨著小徑蜿蜒而上,血液開始不斷滾燙,眼前的樹林閃動起來,一座村落若隱若現。祈臻轉進最後一個彎,潔白的燈塔襯著晚霞染紅的蒼天,巍峨矗立在道路盡頭。

「是你吧?」白化症的孩子從燈塔前方的階梯走下,她對上那雙鮮紅的眼,腦中竟一陣暈眩,眼前浮現雪地與紅花,而轟鳴聲自耳中響起。

「雙面人!」「太自以為是了吧!」「誰想和你共事,『假掰女』!」

「大人,快殺了那個小偷!」「別忘記那畜生!」「趕緊去死一死,變態阿兵哥!」

「砰!」

祈臻茫然地望向朝自己走來的男孩,心底揚起難言的情緒,彷彿失落已久的記憶拼圖漸漸聚攏而來。面前的男孩掏了掏口袋,把握在拳裡的東西塞進她手中,她垂眼細看。一枚老舊的臂章。

男孩也望著祈臻手裡的臂章,他輕聲囁嚅。「祖國······」

彷彿牽動起所有回憶的電網,她聽見震耳欲聾的槍響和絕望的慘叫,想起一句停滯在空中的話,感覺到左胸口一片濕濡,卻無法低下頭察看。她雙腳一軟,膝蓋往地面沉沉地砸下。

「是你啊!」男孩在祈臻身前跪下,他輕顫著等待那憂心了百年的答案。

祈臻望進那雙被淚水浸濕的紅瞳,男孩的身影漸漸在她模糊的視線裡轉化,一幕幕陌生卻又觸動著心底的畫面在眼前浮現。從初生而活蹦亂跳的小白猴,到最後一眼那了無聲息的軀殼仰躺在自己身旁,一抹紅豔在牠雪白的胸口如花盛放。

「那孩子會不會是故事裡的白猴?」信航的話語在她耳邊如轟雷般響起,那時她聽得半信半疑。

「而你,祈臻,你又會是誰?」

她瞪大雙眼,所有的記憶湧入腦海,苦澀與悲痛開始在內心氾濫。雪白與艷紅,白衫、白毛與鮮血,清晨和旭日。她看著手裡那枚陳舊的臂章。祖國的太陽旗。

......待續......

點我看下篇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檸檬富士山
47會員
49內容數
人生像檸檬一樣酸酸的,但我們也可以像富士山一樣高高的,時而蔚藍、靛青、雪白、煙灰,靜靜看這世界,然後創造。
2024/08/22
一八九五年,鑲嵌在臺灣海峽上的琉璃正式成了日本人手裡的珍寶,躺在臺灣本島腳邊的琉球嶼也被攻下。太陽旗狂傲地揮舞在臺灣人民之上,而怒火在他們之下狂燃。
Thumbnail
2024/08/22
一八九五年,鑲嵌在臺灣海峽上的琉璃正式成了日本人手裡的珍寶,躺在臺灣本島腳邊的琉球嶼也被攻下。太陽旗狂傲地揮舞在臺灣人民之上,而怒火在他們之下狂燃。
Thumbnail
2024/08/22
一早,祈臻便在民宿外看見滿臉笑容的男孩,他蹲踞在她的機車座椅上像隻頑皮的小猴子,等著實現昨日許下的諾言。 「就是那裡,碧雲寺!」男孩一手捉著祈臻腰間的衣服,一手興奮地指向前,他的話語像從大人手裡脫逃而向前飛躍的調皮孩子,頭也不回地衝向那座堂皇的廟。
Thumbnail
2024/08/22
一早,祈臻便在民宿外看見滿臉笑容的男孩,他蹲踞在她的機車座椅上像隻頑皮的小猴子,等著實現昨日許下的諾言。 「就是那裡,碧雲寺!」男孩一手捉著祈臻腰間的衣服,一手興奮地指向前,他的話語像從大人手裡脫逃而向前飛躍的調皮孩子,頭也不回地衝向那座堂皇的廟。
Thumbnail
2024/08/22
餘暉映照在波波痕痕的海面,驅車往落日亭的人潮堪比浪花。 祈臻騎經烏鬼洞時,酸楚與恐懼交雜盤踞在心頭。她沒有勇氣去看那與火一同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礁石洞穴,深怕生命瀕危而絕望的呼救聲,會跨越歷史、征服時空,將她已搖搖欲墜的的心一舉擊潰。
Thumbnail
2024/08/22
餘暉映照在波波痕痕的海面,驅車往落日亭的人潮堪比浪花。 祈臻騎經烏鬼洞時,酸楚與恐懼交雜盤踞在心頭。她沒有勇氣去看那與火一同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礁石洞穴,深怕生命瀕危而絕望的呼救聲,會跨越歷史、征服時空,將她已搖搖欲墜的的心一舉擊潰。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遇難的船隊 貧瘠的沙洲擱淺 始作俑者的人 不被期待的降生 偏離了旅人的航線 無知的成長 接受著一切 還不懂差遣與愛的界線。 日復一日的 為了誰壓抑自我 雖然船長早已道別 划著小船追尋遠方的財寶 但其實也沒能走遠 而船終於修好了 卻沒有誰的房間。 貧瘠的沙洲終究
Thumbnail
遇難的船隊 貧瘠的沙洲擱淺 始作俑者的人 不被期待的降生 偏離了旅人的航線 無知的成長 接受著一切 還不懂差遣與愛的界線。 日復一日的 為了誰壓抑自我 雖然船長早已道別 划著小船追尋遠方的財寶 但其實也沒能走遠 而船終於修好了 卻沒有誰的房間。 貧瘠的沙洲終究
Thumbnail
到底有多久没回來了?久到清水都變成了酒。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來自手中的鑰匙串,宛如喪禮的輓歌前奏,催人心肝;很想叫它安靜,但似乎有一頭被情緒寵壞的猛獸,正發了瘋似的噬咬著鐵面具底下那塊最軟弱的肉,迫使他停不住顫抖。
Thumbnail
到底有多久没回來了?久到清水都變成了酒。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來自手中的鑰匙串,宛如喪禮的輓歌前奏,催人心肝;很想叫它安靜,但似乎有一頭被情緒寵壞的猛獸,正發了瘋似的噬咬著鐵面具底下那塊最軟弱的肉,迫使他停不住顫抖。
Thumbnail
  我已經在醫院躺了七個小時後,我醒來,我張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我慈祥的爸爸,爸爸坐在我身旁緊緊握著我顫抖的右手,對我露出慈愛的笑容。   「小沃呢?」我開張發白的嘴唇問著,「小沃呢?」我又問了一次。   我感覺得到我全身上下都在顫抖,爸爸像在壓抑著什麼一樣地不停對我微笑著,像在告訴我,你別問了,
Thumbnail
  我已經在醫院躺了七個小時後,我醒來,我張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我慈祥的爸爸,爸爸坐在我身旁緊緊握著我顫抖的右手,對我露出慈愛的笑容。   「小沃呢?」我開張發白的嘴唇問著,「小沃呢?」我又問了一次。   我感覺得到我全身上下都在顫抖,爸爸像在壓抑著什麼一樣地不停對我微笑著,像在告訴我,你別問了,
Thumbnail
自從拜訪親戚那天過後,爸爸的笑容就像白化症珊瑚的色彩,遺留在過往清澈的海水,臉上只剩下混濁海水勾勒出的慘白骨骼,對著周圍的一切訴說著憤怒與悲悽,是給汙染水域人們的最後咆哮。 除了爸爸的改變外,小瑄也發現了父母的關係出現變化,以前的他們,只要一言不和,就會開始吵架,並且把小瑄支開;現在的他們小瑄已經鮮
Thumbnail
自從拜訪親戚那天過後,爸爸的笑容就像白化症珊瑚的色彩,遺留在過往清澈的海水,臉上只剩下混濁海水勾勒出的慘白骨骼,對著周圍的一切訴說著憤怒與悲悽,是給汙染水域人們的最後咆哮。 除了爸爸的改變外,小瑄也發現了父母的關係出現變化,以前的他們,只要一言不和,就會開始吵架,並且把小瑄支開;現在的他們小瑄已經鮮
Thumbnail
今天哭得好慘,完全是意料之外.....對探索前世這種未知領域很感興趣的我,決定這次要來試試看。 與希塔療癒師的第二次對話 這次的對話帶出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但說的卻是同一件事。什麼意思呢?我們繼續看下去。.....
Thumbnail
今天哭得好慘,完全是意料之外.....對探索前世這種未知領域很感興趣的我,決定這次要來試試看。 與希塔療癒師的第二次對話 這次的對話帶出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但說的卻是同一件事。什麼意思呢?我們繼續看下去。.....
Thumbnail
風無情的刮著,雨細細的飄著。樹在空中搖擺,急躁地催促著那跪趴在地上的少年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少年抱著那慢慢變得更冷的身軀,這身軀的主人曾經給過他多少的溫暖與關懷,而現在卻一動也不動的躺在他壞里。  “娘……嗚嗚……您快起來啊!”少年無力的叫喚著懷抱裡的婦女。他全身都在顫抖著,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Thumbnail
風無情的刮著,雨細細的飄著。樹在空中搖擺,急躁地催促著那跪趴在地上的少年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少年抱著那慢慢變得更冷的身軀,這身軀的主人曾經給過他多少的溫暖與關懷,而現在卻一動也不動的躺在他壞里。  “娘……嗚嗚……您快起來啊!”少年無力的叫喚著懷抱裡的婦女。他全身都在顫抖著,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Thumbnail
 "她"全身接近半裸,膚色青白,乳房和私處上有著墨綠色的鱗片,像臨時黏上去的一層皮,肩膀跟腰部還纏著銀線織的輕紗,上面有些已經腐敗的乾花。    『妳還穿著那時的嫁衣锕……』紅色靈光的聲音發抖著像是要哭出來。
Thumbnail
 "她"全身接近半裸,膚色青白,乳房和私處上有著墨綠色的鱗片,像臨時黏上去的一層皮,肩膀跟腰部還纏著銀線織的輕紗,上面有些已經腐敗的乾花。    『妳還穿著那時的嫁衣锕……』紅色靈光的聲音發抖著像是要哭出來。
Thumbnail
少年尚未完全明瞭黑洞的本質,然而心底的光芒如錐刺,傷口撕裂的每個瞬間都在提醒他:「不能停。」,只能繼續依尋著祂的指引,任由腳印散落在那片充斥著魚腥味的沙灘上,彷彿能夠以毒攻毒......
Thumbnail
少年尚未完全明瞭黑洞的本質,然而心底的光芒如錐刺,傷口撕裂的每個瞬間都在提醒他:「不能停。」,只能繼續依尋著祂的指引,任由腳印散落在那片充斥著魚腥味的沙灘上,彷彿能夠以毒攻毒......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