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個漂亮的開場。前奏旋律的第一個音符,拉開序幕的第一個燈光,四目相對的第一個眼神,翻開書本的第一個文字。可是怎麼想都覺得心裡描繪的畫面不夠漂亮,煩惱著究竟是因為想像力貧瘠還是能力不足,於是在瓶頸裡躺下。
那是一個普通的透明玻璃瓶,漂浮在一望沒有邊際的水面。躺著的視野能看見的最遠是筆直的橫線,那道隔開水面和白雲的天際線,乾淨俐落地像是用利刃劃開,快得連血液都沒意識到應該要往外流動。
不是因為視力不好而看不到別的其他,是真實如此。也說不定就是因為視力不好而看不到別的其他,只是無從比較確認,在這個除了我自己、沒有別的其他的世界,在這個空間足以讓我躺下的玻璃瓶。
那個從瓶身到瓶口收窄的弧度,貼合躺著的後頸。標榜完美支撐、量身打造的訂製枕頭,大概也不過如此。甚至覺得可以開始懷疑,這樣符合的人體工學,這樣舒適的體感回饋,會不會其實是最適合的生存狀態。
什麼兩足行走,什麼雙手並用,那些生而為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是否真的必須去做。
詩與遠方似乎是浪漫,千山萬水應該是遼闊,胸懷大志是羅貫中寫出的英雄,諺語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所有聽過看過的都寄放在腦海裡,閉上眼深思,再睜開眼遠望,這裡還是那樣無邊無際,沒有橋,沒有燈塔,也沒有港灣。
平靜無波的水面和堅實的土地畢竟不太相同,即使最微弱的空氣流動幾乎不能稱作是風,仍然推著玻璃瓶晃蕩,載浮,卻沒有載沉。不同於現實世界的物理原則,在這裡,無論是我或是玻璃瓶,只要還活著就不會沉沒。
眼角餘光的水面泛起漣漪,輕輕地往外擴散擴散擴散,一圈兩圈三圈,逐漸氣若游絲,還沒碰到任何東西、也不存在任何東西能碰到,就已經耗盡能量,然後沒有然後。水面再次像是靜止的畫面,直到下一次的風,或是暗流,或是我在玻璃瓶裡打滾,雖然我不會那麼做。
襯著包圍玻璃瓶的水面,枕著冰涼的瓶頸,悠哉地像是對自己按下暫停鍵,讓波濤洶湧的思緒停止運轉,連最後維持的慣性餘力都銷聲匿跡,只聽見萬籟俱寂裡的心跳。
偶爾有些躺不住的、尋根究底的、不甘願寂寞的、想要自問自答的念頭,都是同樣兩個回答:「我在瓶頸裡躺下。」「還沒決定什麼時候要起來。」
伸出手,看著指尖卻不知道要伸向什麼。在發楞的手臂回神感到痠痛之前,將掌心向上抵著眼前的瓶頸,那個貼合後頸的弧度順時針逆時針繞了半圈,溫順地落在手裡。沒有想放在手裡的東西,但是想把東西放在手裡。
望著玻璃瓶和陽光在某個角度折射的自己的倒影,望著水面和陽光在另個角度折射的更模糊的自己的倒影,和自己對影成三人,就這麼在風光明媚裡看著直到日落月升。
在月光裡,隔著玻璃瓶和外面的空氣和更外面沒有空氣的距離,忘記時間流逝和更換姿勢的我,掌心像是撈起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