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瞄了瞄齊雨,見他不說話,遂開口打破沉默:「呃,我們九重天也不是不能帶些法寶神器在身上,只是,公子這盞太古神器過於強大,興許造成我族諸多不便。不如這樣吧,公子,哀家騰個地方給公子暫放此物,公子如欲取用,需得公子與一位天族一併施術方能開鎖。至於這賊,九重天是不能留了,哀家命人請裁岳君自行領回處分,如此,公子以為如何?」
釜坤聽見裁岳名字,臉刷地白了,他不斷朝小主子送出眼色,可不見陸封回以半點反應,也不曉得是真沒瞧見,還是沒打算瞧見。
陸封只說:「如此甚好,多謝天后開恩。」
「嗯,這開鎖時,天族便由齊雨先生做代表。」天后補充,齊雨則應了聲表示同意。
天后命人將釜坤帶去縛靈塔,陸封對釜坤倏然淒厲起來的哀求與叫喊充耳不聞。雖相識僅僅一夜,離綰依舊忍不住對釜坤的嘶聲哭喊生出一絲同情,那絕望勁兒彷彿是即將被滿門抄斬。
聲嘶力竭逐漸遠去,殿內一時靜默,天后發了一會兒愣才猛然想起應當遣散眾人,離綰一面告退一面想,天后有時當真是少根筋。
總而言之,齊雨持續好些時日的除蟲大業總算到了盡頭,竊賊已伏法,可疑的神器業已落鎖,眼下只餘一件未盡之事。
「先生,說好幫您這回要請我吃包子的,距離午時還有一會兒,要不午膳就吃包子吧?」離綰一面打呵欠一面拉拉齊雨衣擺。
齊雨轉身步出青嵐宮,後頭鑲著一條睡眼惺忪的少女。他其實也睏得很,比起離綰那是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他可是數月來沒幾日能睡個好覺,小丫頭也才這麼一夜。但午膳吃包子這主意他覺得挺好,於是說道:「那行,先生我向來說話算話,可弄個包子也不費多少事兒,綰兒午時再來合虛宮吧,我先睡一會兒。」
從齊雨嘴裡吐出的「睡」字正正打開離綰的警覺機關,她道:「無妨,先生睡您的,我便在合虛宮坐坐,賞賞花,喝喝茶,時候到了還能喊您起床蒸包子。」
「……」實話說齊雨分不出離綰是特別執著他的醉裡仙肉包,還是徹底信不過他關於睡眠的承諾。
合虛宮。
早春的風還透著些許涼意,前夜走的匆忙,離綰也沒來得及挑件厚些的外袍,齊雨給她的懷爐早已涼去,因此,當齊雨碰地倒在榻上時,她便自動自發從他衣櫃裡拉出一條看起來挺暖和的外袍將自己包起,就在他門邊窩成一團,欣賞金木犀常綠不衰的枝芽。
齊雨多少有些感激,原以為離綰會搶去他唯一一條被褥,沒成想還有那麼一絲絲體貼。
離綰只是挺喜歡衣袍上薰陸香若有似無的香氣。
少女屈起膝蓋縮成顆球,好將冰涼的腳尖也收在外袍裡頭,離綰是個高挑的,可齊雨身形亦是頎長,寬大的外袍給她當被子不大不小,剛好。
春風吹過敞開的門,帶起離綰濃墨般的長髮,頸根的胎記隱約可見,就在右側鎖骨上方,是個環形的胎記,邊緣有些不規則,像日食一般。
離綰抱緊雙腿,揪緊外袍,將腦袋擱在膝蓋上,數著金木犀枝頭上疏疏落落的小花。齊雨院裡的金木犀十分特別,長年開花,日日不謝,酷暑寒冬皆如此,可夕陽色花朵盛開的同時,亦長年落花,日日不停,每天清晨樹下總會鋪上一圈薄薄的花毯。
以往陪小殿下們來聽課時,她總會從樹梢開始數起花朵,總想著將它們數完,下次來時再數一輪,好能知曉花究竟是開得快些?又或是謝得快些,但齊雨總在她將要數完時放小殿下們下學,是以她從未數完過。
後來,學堂接送的工作交到陸封手中,在合虛宮前庭發呆的日子便中斷了,她也慢慢忘了這事兒,直至今日,才再次想起那個有些傻氣的興趣,於是又數了起來。
她數的很慢,撐著沉重的眼皮子慢慢地慢慢地數。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六……
身後的齊雨一聲不吭,大約是睡著了,離綰心想,數完便叫醒他。兩千零一十三……三千二百零七……
「綰兒。」
一隻白絲帶編織成的蝴蝶,拖著長長的尾巴翩然飛至,輕巧地停在離綰鼻頭上,撓的她有些發癢,她禁不住笑出聲,雙眼滑稽地朝鼻尖望去,蝴蝶透光的身軀在日光裡閃爍。她數到哪兒了?
「先生?」離綰應聲。
齊雨勾勾手指,蝴蝶撲撲翅膀重新飛回房裡,離綰的目光緊緊跟著牠,跟著牠一起停在齊雨指尖上,他看上去依舊挺睏,側臥在榻上,雙目不睜,上身半抬,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棲著蝴蝶。他說:「給我說個故事吧。」
離綰在呵欠中回道:「先生可真是問錯人了,我娘忒不會講故事,那些人盡皆知的『三隻當康』、『旋龜賽山㹆』全被她講做天下大亂鬥,每回版本還都不同,我就從沒記得哪個版本。」
齊雨噗哧一笑,又道:「妳給我說個故事,待我精神些,等會兒多做幾個包子,如何?」
離綰隔著外袍撓撓鼻尖,心想是比不錯的交易,於是拖著過長的外袍起身,滑進房裡,改在齊雨床頭邊重新窩成一球,齊雨輕顚指頭,蝴蝶翩然落在離綰柔軟的髮絲上。
她說:「那麼我給您講講我幼時發生的趣事吧。」
哎呀,是個比故事也有趣許多的東西呢,齊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