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戲《東離劍遊紀》：台日聯手！劍指狹途的瀟灑紀念
嘿各位。
我現在正按捺著一顆想要大叫的心，努力用正經的語氣打下這一串字，一面希望接下來可以用有魅力的內容和文字，釣到更多人一起來看東離，而不是寫到一半突然發瘋，一開口就是長串的沒人聽懂的宅宅術語。
唉真是煞費苦心。
本來呢，照往例我會認真地列幾條大綱出來，抓個文旨，想想段落之間銜接的方式，用比較修飾性的口吻去講我從劇情中看見的東西和引發的共鳴；但是不論怎麼想，對我而言《東離》都不適合這樣做。它的故事非常淺顯，不需要過多詮釋及分析，最好的享受方式，就是打開劇集刷個兩遍起跳。
所有的跌宕起伏你得親眼去看，否則都將失色──所以來談天吧，就如那些天橋上酒館裡的說書份子，使勁放大那些熱愛的部分，最後丟下一句下集待續卻不再細講，惹人心癢。我要仿那一身隨性與任性，把你們齊齊扔進一碗名為東離的毒酒之中，一同飲鴆止渴！（？）
《東離劍遊紀》故事介紹
我想先分享一件事：在接觸《東離》之前，這輩子至今其實沒看過任何布袋戲作品。
布袋戲偶倒是有見過。大學時參加過一個社團，和布袋戲研究社共用社團辦公室，幾枚桌椅隔壁便是偶箱偶服，偶身不過掌中大小。那時我對這些是真沒興趣，瞥兩眼罷，記在心裡但從沒想過去看，反正那時住宿舍也沒電視可亂轉台，相遇的機會少了許多。
過陣子聽說，過去常聯絡的朋友迷上了布袋戲。那時他限時動態鎮日丟戲偶梗圖，我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有些台詞油得能滑兩三跤，太扯了以致還真被勾出一點興致。不過看動漫畫就夠忙碌，我幾乎每年摔一個大坑，一坑吃一年，心裡頭於是放不下太多東西。
就這麼記住但擱著。
直到今年。
動畫瘋上了《東離劍遊紀》第一到三季加電影版全輯，才想起許久以前曾經瞥見的這套作品。聽說二季之後，長年讓愛奇藝和霹靂自己把持影集串流權，無怪幾年來又出了這麼多卻總無聲無息。我想說好吧，恰好七月新番追得倦了，換點口味歇歇也不錯，希望足夠下飯。
我按下播放鍵。
深藍夜雨光影交錯，一場看不懂的激戰後，是捨身的血濺四方、爆炸與墜崖，有聖劍被護著逃出魔手流落他方。我想說犧牲的這偶看起來頗精緻，性格也不錯，想來後面還會被劇情回收再利用，不怕，死不了人。
──那時還不知世間險惡啊。該多看staff表幾眼的，否則就會知道，霹靂和虛淵玄聯合出手，哪有因為不捨得就讓你重活一遍這種事呢。
實在天真。和甫出場便是傾盆午雨、褐長袍厚下巴的殤不患大叔一樣天真。
大叔只不過想向石神明借一把紙傘，卻被近旁老樹下的煙斗男用嘴坑了一把，硬是得答應救助接下來遇到的任何一個人，以向神佛報恩。這一救，便救到了抱著聖劍逃亡的護印師丹翡。為了協助丹翡奪回天刑劍，從此踏上不得不與玄鬼宗為敵的時日。
此時，回首故事簡介，原來正是這樣寫的：
昔日一場魔界大軍與人界的戰爭中， 人類鍛造出諸多足以發揮無匹力量的兵器── 「神誨魔械」。戰爭過後，這批為數眾多的神誨魔械被交由護印師長久看守， 其中由丹衡、丹翡這對護印師兄妹所守護的，乃是最強兵器「天刑劍」。
如今，天刑劍卻落入以蔑天骸為首的惡人手中。 在逃離蔑天骸追殺的途中，丹翡偶然遇上「凜雪鴉」、「殤不患」二人，並得到了他們的幫助。
受奇妙緣分所牽引的三人，與新加入性格鮮明各異的同伴們，各自懷抱著不同心思，朝著蔑天骸所居的七罪塔，踏上了旅程……。
一整季看畢再回頭檢視這份簡介……妙啊！這段簡介寫得真是好，尤其那四個字「奇妙緣分」，彷彿冥冥之中這場旅行是命中注定，勾得所有人不約而同走上同一條路，從齊心涉險到反目成仇──
不，絕非如此。根本無所謂冥冥之中，也沒有什麼機緣巧合。
所有已知或未知的騙局，全是被同一雙手所翻覆操弄。不管是最終大戰時臨門一腳的算計，沿途爾虞我詐的招兵買馬，甚至是最初的紙傘之約，在你我未曾意識之時，編寫劇本的筆便已被一人所握──凜雪鴉。那名終日神情悠哉、混水摸魚的煙斗男。
惡中之惡，騙上加騙。整個故事看下來，便知道他耍技謀沒什麼對世間深惡痛絕的壞心斯，純粹覺得人間無趣，想看見極惡之人無法得逞的扭曲嘴臉，是個徹徹底底的愉快犯，為此，不分敵我都能陷害、都是玩具。
脫開故事，他是一尊任人操耍的偶；但在他活起來的世界裡，我們才是他的掌中戲。
而這一切之所以得以成立，必須先回首本作如何塑造它的根基：角色亮點。
《東離劍遊紀》角色塑造
要說東離的劇情有多神嗎，倒也不至於。即便腦袋放空，十之八九的劇情用膝蓋都能猜中。當然，畢竟算是武俠謀略戲，仍舊不乏「原來是這樣嗎！」「居然那個時候就已經……！」的驚訝時刻，但是比起解謎，更讓人捨不得離開的，終究是故事的結局──你會隨之一步一步走向懸崖，忍不住想親眼見證角色的終末。
殤不患作為劍俠浪客，一身武功不為迎戰而磨，反倒全把技能點全點在逃避上，一如有著混亂的劍法，卻從劍尖一再浪擲著過分深厚的內功，是個充滿矛盾的正派角色。換句話說，就是一個「身懷兆億財產卻一心只想慈善散財歸隱山林」的老實人。他拚了命低調再低調，卻還是掩藏不住實力的鋒芒，便被有心之人利用，儼然成了破關工具人，可憐又好笑。
如果你還沒 get 到這人的魅力，請讓我為你換個場景，將上述情況重述一遍：
全公司都知道，發展組有個默默無名的小組長，人比較沉默，業績並不是全部門最好，但聯繫過的客戶幾乎都會回訪，黏著率很高。上級發現這件事之後，凡遇棘手的客戶都會往那邊丟，本來預計不論如何都會被抽單斷水流，豈料劈哩趴啦一陣子之後，客戶不僅留好留滿，下了大單，還介紹更多人一起過來。於是公司業績蒸蒸日上──除了過勞的殤叔──一切都可喜可賀（鼓掌）
但我們的萬能小組長，不是，隱世高手殤不患，只是老實但人並不笨，早早就發覺自己被耍，寧可獨自行走於七罪塔險惡的護城迷宮之中，也不願跟處處耍弄的凜雪鴉等人繼續同行。看，我們殤叔實力就是這麼硬！（？）
以殤不患為主角，除了展現最基本的人物兩面性之外，也奠定了本劇多數的人物性質：並不懷抱過於深沉的恨與愛，道義或命運，那是太痛苦的重量，在這場虛擬的江湖上，我們不需要那麼多衡量。推之一把的東西很單純──就只是慾望。
揮之不去的欲，便成就執著。
丹翡有一份守護天刑劍，為兄長報仇的執，純良得願意相信一切有助之士，卻在對上弒兄之人時失去理智；刑亥有復甦魔神、重返邪物盛世的執，為此柔軟身段也無妨，這念想貫穿了三四季，使之苟活至今；蔑天骸有廣蒐名劍自珍自賞的執，只要能全權擁有那把潔白劍身，身為主將卻寧損己上戰，也不想虧欠於誰；殺無生有孤高無敵而生不逢願的執，按捺殺心只為換得最重要的一擊，至高的劍術利基於從不懼為求至臻之境捨命；就連看起來最打醬油的捲殘雲，都有著專注把妹、秉持正心和初衷的執，一旦認定了想追隨的人和理念，便不輕易離棄。
角色的靈魂很重，下筆卻很輕。貫徹了「無須言語，只消行動」的特質，關鍵時刻的抉擇，便已將之暴露殆盡。經常是那特質一顯露，一破題就收筆，點墨般任由它在心底暈染開來，並不多言。每次都如此。經過一回征戰便下一點墨漬，相連出最終的身影。此前其實早在沉默間看見預言，只是我們不希望實現。
千言萬語的珍惜、不捨與怒火，常常在一字國罵後接句「發什麼爛便當！！！」後，才能削減幾分惆悵。但你知道，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便當是發得真好，讓角色保持在最美的模樣死去，你從此忘不掉。
（看完S1就會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放這張圖）
《東離劍遊紀》魅力盤點
說起來，常覺得喜歡東離莫不是有種受虐癖的資質，怎麼老是被編劇騙、被凜雪鴉，還上當得這麼開心，簡直上癮。
後來我想，大抵用有一種「媳婦熬成婆」的心態在看劇吧。如果說第一季是觀眾被狠狠戲耍，那麼看穿凜雪鴉計謀套路的我們，接下來簡直就是另類出頭天，對他的所有言行都心生警惕，對一切向他推心置腹的角色都嘴上憐惜、暗地吃香喝辣看好戲。
分明不曉得這人打算幹嘛，但經過一整季的洗禮，我們已深知他就是專職打擊極惡之人的純粹的愉快犯。所以怎麼犯事都無所謂了，翻車也好，不翻車也罷，反正對弈的雙方都是壞蛋，受益的都是我們。
這種對其既非敵亦非友的隔岸觀火，真是世間難有的享受。惡人自有惡人懲，好人自有好人活。而我們這樣一群最愛扔彈幕、亂聊天室的搞事份子呢，當然就是由最不怕得罪觀眾、只怕劇沒人看的迴馬槍型編劇來治一治了。
謝謝虛淵玄。謝謝你，百里冰泓──這句話反覆出現在討論東離的各個平台上。初見時一頭霧水，後來開始迷上故事，四處翻起影片資訊，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東離劍遊紀３試映會照片。
2014年時，本作編劇虛淵玄到臺灣的台北國際動漫節上，以《Fate/zero》的作品名亦，前來舉行首次海外簽名會，參觀了霹靂的展覽後火速購入一套DVD，並拿著光碟盒接受巴哈媒體採訪：
「『霹靂奇幻武俠世界』這是我來台所感受到最大的衝擊，我在日本完全不知道霹靂布袋戲，雖然從文化層面上知道這類東西，但是完全不知道已經進化成這樣了。這類的作品在日本也完全沒有被介紹過。因此也帶了一套想要回去推廣給認識的人，現在也滿腦子都在想要如何介紹給日本友人，布袋戲真是太棒了。」（取自巴哈GNN新聞稿）
當時看來或許客套的回應，沒想到卻真的被迅速付諸實行。在虛淵玄受到百里冰泓極致浪費又血淋淋的死法所震撼之後不久，我們眼前的這套世紀大作於是得以問世。
2016年時，《東離劍遊紀》第一季正式放送，而今年（2024年）十月即將上架第四季，預計於明年以劇場版迎來大結局，這樣看來也是跨度十年的跨國合作大企劃了，遑論中間還夾了段疫情時期，能見證東離順利邁向結局，不管對製作人員或觀眾來說，都實在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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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入台灣的布袋戲歷史約莫得從清代說起，但使其透過大眾媒體傳播，造就萬人空巷的霹靂王國自系列伊始算起，也將步入半世紀之久。在這麼豐厚的足跡之上，遽聞各種狗血的誇張的合邏輯不合邏輯的出場及死亡，早就不再新鮮──那麼《東離》的創新為何？
我想，終究得回到此一系列所肩負的中心使命，作為「布袋戲入門作」的重責大任。
畢竟霹靂的作品和角色都數量之巨，使得即便只取一段重製，也依然包含太多門檻，於是虛淵玄決定，直接開啟新章。
觀察《東離》的呈現，霹靂最終保留了眾人認為布袋戲最重要的幾項魅力：生動的肢體演繹、放慢鏡頭節奏以更專注於單一角色、精湛且實打實的武戲指導，以及峰迴路轉的表裡反轉。相對地，藉由這次絕無僅有的合作，日方也加入了他們認為能讓作品更大眾的要素：更偏向主流動畫口味的角色外型風格、日文台詞與配音、掌握編劇與分鏡的主導權。
如前所述，作為此前完全沒有接觸過布袋戲的我必須說，這點改動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效果顯著。對從小習慣看動漫畫的人而言，日文配音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事實上，這對台日雙方來說都是不小的挑戰，必須經過一段繁複的過程：「日文腳本→中文翻譯→台語搭配攝影示範→日文錄音」，但也因如此才有幸看到這麼流暢的音畫效果。
而當然地，也沒放過任何一個替角色貼上各種美味標籤的機會。你幾乎可以為人物的每項特質貼上我們所熟悉的標籤：憨厚老實卻深藏不露的大叔、甜美正氣卻被血仇蒙蔽雙眼的聖女、看似詭異大魔頭卻榮登最良心企業總裁的明面boss、全場負責哇哇叫卻在最後狂帥一把的小奶狗……啊好多，數不完。第三季更是數不完。
你可能心想，為什麼明明前面提過角色的事情了，這裡又要再提一次呢？除了因為我實在太愛之外（x），更因《東離》將他們塑造得夠好，彷彿一盆會自行流轉四季的山水景，我們能清楚意識到，劇情發展至今哪些部分是被刻意加入、用以決定走向的元素。於是，大家可以在彈幕上齊心大喊：「搞事囉有人要搞事囉！！」但卻不會覺得接下來的任何拋擲對戲有所突兀，因為角色的每個抉擇都很合理，所以我們心甘情願接受這些令人捧腹、氣憤卻又甘之如飴的巧合。非常美好的精神分裂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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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了這麼多，我還想問自己兩個問題：一是，我有因此成為布袋戲迷嗎？二是，我究竟從《東離劍遊紀》中看見了什麼，以至於甫一接觸，便從此流連忘返？
關於第一個疑問──我想我依然不是。喜歡東離的一切，並不等同真的喜歡上戲偶，或電視布袋戲、野台布袋戲的呈現方式，至少我現在還沒有生出想搜索更多的衝動。我不過單純迷戀上了故事和角色。然而，這也不代表往後沒有機會更深入接觸，畢竟這是生養我的土地的一部分，也許將來會以某種形式愛上也說不定。
至於第二個疑問，就好回答多了。
我只是希望喜歡的角色可以在他們的世界裡好好生活。衷盼惡有惡報、善有善果，過上值得的日子，即使那不再是波瀾萬丈的冒險也沒關係。這是我對珍視之人的共同期許，對東離，當然也不例外。
江湖有道，如今已非一笑泯恩仇的時代，我們更渴望別再就那麼算了，但也並非必得事事清算──
只要身在命運狹途的你，能緊握屬於自己的一線光明，那便是最瀟灑的紀念。
東離劍遊紀４特映會上，虛淵玄和殤不患的擁抱。
本篇圖片取自《Thunderbolt Fantasy 東離劍遊紀》官方FB粉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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