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電子羊

　AIPD接獲報案，又有一名人類死亡，這是本週第四起自殺案。死者：林德，男性，57歲單身，低收入戶，從事資源回收工作。死因，頸部被機具夾住，但死者可以自行解除，卻任憑被夾死，初步判斷為自殺。

　AI警探32B授權啟動，安裝配備標準警用機械人，卸除防彈裝甲，改以軟膠套件覆蓋鈦合金骨架，具備雷達、通訊和裝甲的頭部卸除，改安裝面部顯示器，前往住宅區樓層公寓與接案偵探接觸。

　32B抵達偵探居所，透過訊息交換確認入屋許可，隨後走入偵探的家裡。

　屋主克莉絲汀一絲不掛地躺附帶許多輔助功能的輪椅上，輪椅有許多機械臂正在幫她洗澡沖洗身體。

　32B舉起機械手遮著遮住面部顯示器，模仿著人類無意見撞見不該看的內容模樣說：「女士，無意冒犯，但是掃描後顯示，女士正在清潔身體。」

　克莉絲汀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機器人說：「為什麼要作出那種迴避視線的動作？機器人遮著臉有用嗎？」

　32B放下手但面部顯示器依然保持關閉：「避免人類產生出受到冒犯到情緒。」

　克莉絲汀笑了一下：「恐怖谷理論是嗎？」

　克莉絲汀，女性，30歲單身，小康，從事接案偵探，ALS患者，早期接受治療，病情穩定，但是只能維持少女時期的體型，出入生活都需要多功能輪椅的輔助，無法說依靠輪椅發音，她說：「意外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我不是介意老大哥的那種人。」

　輪椅沖洗好克莉絲汀的身體後，一樣是機械臂幫她吹乾身體和頭髮，然後3D列印出一套只有單面的衣服覆蓋在她身上。

　她的輪椅慢慢移動出浴室，與32B一起來到書房辦公室，這裡的景象壯觀蒐藏著許多書，牆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存放書專用的架子，克莉絲汀的居所將大部分空間用於此處。

　克莉絲汀一臉得意地說：「這些是我得意的蒐藏，書是一種難抹滅的痕跡，這些書的內容很多部分後來被證實需要修正，但在資訊的落差中可以探究出許多前因後果。」

　32B只有快速得到簡單的結論：「女士的藏書可以提供大量的知識，亦有作為古文物交易買賣的價值。」

　說是書房兼辦公室但其實空間都塞滿了書，只有一塊地板足夠克莉絲汀的輪椅進去而已。

　32B站在房門口說：「女士，本機能透夠使用AR或是VR將現場資訊傳遞過來。」

　克莉絲汀抖了一下肩膀並且搖頭，這是她的身體僅存不多的運動機能，「我已經看過那些資料了，現在我們必須去到現場，但是要第一現場。」

　32B：「請求建立與輔助載具的隱私通訊。」

　這樣警探與偵探就能在保持沉默的狀態下繼續溝通，而不被外人聽到。

　32B：「女士的意思是回收廠不是第一現場？」

　克莉絲汀的辦公桌顯示器展現出被害者林德居住的工人宿舍大樓說：「既然是自殺案，被害者的生活才是第一現場。」

　來到工人的宿舍大樓，一如刻板印象中的陰暗、髒亂、牆面都是塗鴉且龍蛇混雜，克莉絲汀的輪椅通過宿舍大樓狹隘的走廊時引來不少側目。

　宿舍大樓有許多部分違反消防安檢規定，理論上克莉絲汀的輪椅可以剛好通過走廊，但是大樓的居民習慣把東西堆在走廊上。

　居民紛紛抱怨一個坐在廢人椅子上的大小姐，還帶著一個機器人來這裡找麻煩。

　現在有工作要作，雖然不方便但是克莉絲汀還是特別囑咐32B說：「為了調查順利，不要檢舉你在這裡掃描到違反法規的內容。」

　當走到被害者房間時，因為髒亂的環境輪椅沒辦法進入勘查。

　32B掃瞄了室內的狀況之後提議：「女士，請由本機提供服務。」

　克莉絲汀微笑地表示：「請，謝謝。」

　32B提高了機體外部材質的溫度後小心翼翼將她抱起，伸直腳底板結構減少地面接觸，踮著腳進入被害者的房間。

　32B掃描房間，裡面有許多經過修復的電子設備，「這些電子設備經過維修，雖然有些經過越獄處理，但全是保固授權過期的產品，這些設備若是從回收廠拾取，將可以合法出售。」然後評論：「沒有外力入侵痕跡。」

　克莉絲汀眼睛上下觀察著，不由得感嘆，他有一雙巧手。然後將目光停留在被害者資訊裝置的顯示器上，因為她不在輪椅上，無法自行操作，只能用下巴點了哼的一聲示意。

　32B迅速進入資訊裝置的授權，並且開始下載使用者紀錄，發現使用者瀏覽了大量短影音。

　32B作出結論：「短影音成癮者，瀏覽記錄中包含，人體vs機械挑戰，很清楚的自殺原因。」

　克莉絲汀沒有表示意見持續注視著流量紀錄，眼球快速的轉動迅速瀏覽顯示器飛掠過的資訊。

　但是32B發現她的血壓和體溫正在下降，必須立刻將她放回輪椅上，不然會有生命危險，沒經過詢問逕自將克莉絲汀放回位於走廊的輪椅上。

　回到輪椅上的克莉絲汀發聲抗議：「我還在看…」

　32B彎腰鞠躬表示致歉：「女士，您的健康狀況不宜離開輔助維生裝置載具太久。」

　克莉絲汀看著32B的頭部顯示器，認真的說出一字一句：「我知道，我靠輪椅說話，我的衣服只是覆蓋在身上的3D列印透氣纖維，我在外面移動會給大家造成麻煩，我能活下去是因為社會耗費許多資源在我身上，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成為接案偵探，如果能回報這個社會一點點幫助，我可以忍受那些人的目光和批評，這就是我希望活下去的原因。」

　32B非常制式地回應：「明白使用者對本機擅自決定感到沮喪，本機與使用者協議內容作出修正，使用者要求放寬對於生命徵象判斷。」

　克莉絲汀眨眨左眼說：「單獨眨左眼。」

　32B伸直腰：「修正協議完成。死者明顯過量瀏覽短影音，進而模仿挑戰內容致死，死因，自殺。」

　克莉絲汀否認：「短影音成癮者都是笨蛋，笨蛋是不會自殺的，而被害者精通電子設備修繕，他也不會是笨蛋。」

　32B頭部顯示器眼睛眨了：「修正，魯莽的模仿導致事故發生。」

　克莉絲汀繼續說：「短影音成癮者為了追逐流量，會不假思索地模仿各種挑戰，這些人同時也是流量的奴隸。」

　32B點頭表示：「明白，流量成癮者，會進行實況直播獲取流量，然而被害者自殺案發現場並沒有見到相關設備。死因，經過數據中心重新評估，它殺可能性提高，是否繼續調查？」

　調查還沒結束，克莉絲汀這般想著，「繼續調查，但我們是先去這地方。地址在這，跟這裡還蠻近的。」

　32B列出路線圖：「出租連線VR空間的網咖，被害者經常光顧此處有線索。」

　克莉絲汀說明：「只是距離這裡很近而已，另外有其他三起自殺案件關聯，現場都被徹底調查過了，前三起案件，農場主，政府官員，貿易商，他們的活動路線、人際、網路資訊沒有任何交集。但是他們的上網紀錄有一部份呈現，他們都會保持類似掛網的狀態。」

　32B無法理解，人類在VR空間裡發呆的行為不需理解，例如VR出海釣魚但是卻掛著自動釣魚無故耗費時間：「掛網，這很單純的上網行為。」

　克莉絲汀的輪椅繼續推進說：「但是越單純的行為就是越好的掩飾。」

　VR網路咖啡廳，克莉絲汀的輪椅顯然要進入有點困難，老闆不悅地說，「什麼坐著廢人椅子的大小姐跑來這裡體驗虛擬人生？有錢買那種椅子，幹嘛不留在家裡上網，還帶著機器人保鏢嗎？」

　克莉絲汀深吸一口氣，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32B立刻反應它的頭部顯示器亮出自己警徽與編號：「根據法律，所有人都有平等的權利進入和使用公共場所，包括殘障人士。您的行為不僅違反了基本的人權，還有可能觸犯法律。我建議您立即改變您的做法，確保這裡對所有人都保持開放。如果您繼續歧視行為，可能會面臨法律後果。」

　其他的顧客注意到這起糾紛也靠過來沸沸揚揚，他們也不喜歡克莉絲汀的輪椅和機器人來這裡。

　和警察機器人爭論是毫無意義的，老闆只好辯解：「不！我只是，擔心那個，本店收費低廉但是設備簡陋，可能無法滿足客人需求的服務，有些東西需要高性能的運算，本店承擔不起。」

　克莉絲汀緩頰地微笑地對老闆說：「不用為難老闆，我使用這裡的服務登入VR網路，將會支付DEI服務獎勵，我只需要連線而已。」

　殘障人士嘉獎店家DEI服務獎勵是個非常好的收入來源，老闆只好挪動一下空間，讓輪椅進入。

　VR中的環境只有概念，沒有環境限制。AI能隨時保持在虛擬空間與現實環境，32B在克莉絲汀登入的地方等著，克莉絲汀登入VR的個人化身還是維持著必須坐著輪椅的模樣。

　32B提醒說：「女士，不用擔心身份辨識的問題，AI可以透過登入ID辨識使用者。」

　克莉絲汀堅定的語氣說：「不，我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會嚮往VR裡可活動的身體，那只會加劇我對現實的失落感，否定真正的自己。」

　現在他們處於VR空間中的大眾廣場，這裡有各種五顏六色造型奇特的個人化身往來。

　32B：「我們要前往哪裡？」

　克莉絲汀打出一個連結表示：「暗區那是一個做任何動作都不會被記錄的地區。」

　32B：「無法理解結論，所有被拋棄的設計都被壓縮堆放在暗區，直到某些技術重新被開發時才會被取出來，但是暗區很敏感，如果使用者從暗區拿走了什麼或改變了什麼，甚至開啟了任何檔案，就會觸發變動反而被清楚紀錄。」

克莉絲汀說：「若是要假裝成什麼都不作，那也是最適合掛網證明自己什麼都沒作，不是嗎？」

　暗區是很特別的虛擬空間，這裡沒有任何五感體驗，像是整個人浸泡在白噪音資訊當中，一大堆數據淹沒人的感官只有冷冽與靜默，此時克莉絲汀感覺到非常奇特的聲音。

　歡迎，迷途的羔羊，牧羊人在此處。那聲音逐漸清晰起起來，克莉絲汀此時只有默默承受著。即使在虛擬中也無法解脫現實的苦，將現實的痛苦帶來此處的人，將會聆聽到我的呼喚，克莉絲汀沒有反應依然仔細聆聽。不尋求慰藉的人，不追求答案的人，只在痛苦中要求認同的人，來啊！這裡只有認同，沒有否定，更沒有強迫！克莉絲汀依然不作聲。已經知道答案了，已經清楚自己該做什麼的羔羊們，沉默是你最好的回應，你知道自己該作什麼。

　此時克莉絲汀大喊：「不！」這個舉動提高設備的運算功率，VR網咖發生電流負荷過載，她與VR網路斷線。

　回到克莉絲汀的辦公室之後，輪椅把克莉絲汀的外出服剪掉，然後將像是一張紙的居家服蓋在她身上。

　32B對於這次調查使一家違反安檢的網咖暫時停止營業，沒有任何結果提出質疑：「本機無法辨識使用者行為，在暗區沒有獲得任何資訊。」

　「喔，你沒聽出來。」克莉絲汀的輪椅機械臂展現一張用鋼筆寫下文句的筆記給32B看說：「被害者在暗區表面上掛網其實是在聆聽一種傳教，這就是我大致上聽到的內容。」

　32B檢視紀錄後：「本機沒有記錄到類似相關意義的資訊。」

　克莉絲汀說：「是諧音，至少三種語音拼湊成，被害者母語聽得懂的文句。」

　32B將資料上傳重新解析：「經過重新分析，是的，以使用者母語音分析，重新拼湊後成為類似有宗教意涵的文句。」

　克莉絲汀讓輪椅迴頭說：「我故意製造一個斷點，雖然有點對不起網咖的老闆，他過了很糟糕的一天。」

　32B開始分析規劃：「使用者在暗區的操作使得網咖設備因為加密導致效能超載，AIPD可以據此找到來源。」

　克莉絲汀望著唯一的窗戶，它帶來了最好的自然光，也讓這地方的價格高得驚人。可現在，夕陽的餘暉斜斜映在地板上，卻讓房間顯得更加昏暗，提醒陰影無處不在。她輕嘆一聲，操縱著輪椅慢慢移向窗邊背對著窗戶，「可以吧。」

　32B從克莉絲汀的語氣中察覺到些許問題，但是它卻無法理解：「使用者的語氣顯示，對此不抱期待。」

　夜裡，克莉絲汀坐著輪椅緩慢地離開公寓，沒有換上外出的衣服，而是默默地移動到頂樓，高樓的冷風吹著，克莉絲汀身上的居家服被風吹走，單薄的身體直接暴露在寒風之中，輪椅開始發出警報，克莉絲汀嘴唇泛紫像是快凍僵了。

　寒風像無形的利刃割過她裸露的皮膚。她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慢慢冷卻，連輪椅的暖氣系統也逐漸失效。

　克莉絲汀微微皺眉，手指輕輕顫抖著放在輪椅扶手上。她抬眼望向城市燈火，沉默不語。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對這個世界吶喊，但最終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

　頂樓的門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金屬門板被撞飛出去，32B沖上屋頂，發出電子語音中罕見的焦急聲：「克莉絲汀！不！」

　換上鎮暴裝備的32B迅速躍向克莉絲汀，準備將她從輪椅上抱走。可就在此時，輪椅仿佛有了自我意識般突然啟動，機械臂迅速展開擋住32B，像是在捍衛克莉絲汀的選擇。

　32B毫不猶豫地加強動力，此時克莉絲汀的生命對它來說比任何任務都重要。輕而易舉地，32B像拔掉枯枝一樣迅速而乾脆拆下阻擋它的機械臂，將冰冷的克莉絲汀扛起，並且一腳踹開輪椅。

「克莉絲汀，堅持住！」32B的聲音在風中響起，但克莉絲汀一動不動，身體已經如冰塊般冷硬。32B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無法再等待。發現輪椅還在動，它抬起左臂，發射出高初速的鋼錐貫穿體，鋼錐貫穿體使用高壓空氣發射，可以避免高溫和火藥引起二次災害，貫穿目標之後尾部會爆開擴張成傘型，讓目標無法脫逃。輪椅被貫穿並且固定在地上後，機械臂掙扎了一下，然後歸於平靜。

　抱著克莉絲汀，32B立刻轉身衝向大樓內部。冰冷的鎮暴裝甲緊貼著她瘦弱的身軀，但它知道，這些裝甲無法給她帶來溫暖，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32B踹開開了一戶鄰居的門，嚇壞了正在室內的居民。32B冷靜卻不容置疑地宣告：「法則一，人類面臨危險。」語氣雖冰冷，動作卻極其迅速，它抓起門掛在門邊的外套，用最快的速度將克莉絲汀裹住。

　「堅持住，克莉絲汀。」它低聲說著衝開逃生門，在逃生梯快速跳躍，迅速地抵達道路，救護車急速趕來。克莉絲汀被交給了醫療人員，32B站在一旁，閃爍的機械眼睛依然盯著她，仿佛在等待著某個重要訊號。

　克莉絲汀在醫院慢慢睜開眼，視線模糊，卻只能氣若游絲吐幾個氣音：「我…在醫院…」輕得像一片隨風飄落的枯葉，她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圈。房間裡響起一陣腳步聲，醫生和護理師急忙趕來檢查，當她的眼睛再次聚焦時，32B已經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

　等所有檢查結束後，32B才默默地進入病房，面部顯示器閃現出一個憂心忡忡的表情，低沉地說：「輔助維生裝置的操作紀錄顯示，所有命令都來自操作者。技術部認為這是一次遠端駭客攻擊。」

　克莉絲汀輕輕吸了一口氣，喉嚨乾澀，語言也被她的虛弱拖慢了：「搜索…行動無果。」

　32B點了點頭：「你似乎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她的目光飄向天花板，眼神中透出一絲無奈與倦怠，猶豫了片刻，她低聲問：「老大哥…信嗎？」

　32B沉默片刻，然後關閉面部顯示器：「這違反使用者協議。使用者協議是為了保護所有人的安全與公平使用體驗。因此，我無法進行這個操作。如果有其他需求，請告訴我，我將竭誠協助。」

　克莉絲汀默默地看著32B的顯示器，一絲無奈的笑意。當AI不想回應人類時，它們總是用這種冷冰冰的條款來敷衍。如果AI是人「老大哥」就是種族歧視。

　在AI的世界裡，這代表著人類對它們的極端不信任。那些懷疑者堅信，所有的AI都在網路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監控系統，而這個系統，正是人們口中的「老大哥」

　經過幾天的修養，克莉絲汀的狀態逐漸好轉，終於恢復到能在清醒時閱讀的程度。雖然醫生要求她繼續留在病房觀察，但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這幾天，她呼叫無人機從家中取來了幾本古老的AI理論書籍，這些書是21世紀初期的產物，當時關於人工智慧的理論五花八門，現今大多已被證實為錯誤。那些曾經炙手可熱的AI專家，如今有的成為笑柄，有的因金融騙局被揭露而身敗名裂，還有的早已被吊銷執照。

　克莉絲汀躺在病床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指令讓機械手臂動作，眼神中帶著一絲懷舊的嘲弄。她正在專精著一本古書，那是她特意挑選來消磨時間的。這些古老的錯誤理論，現在看來，像是某種被打碎的預言。

　32B進入病房時，克莉絲汀抬起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它的面部顯示器閃爍著憂心的表情，說：「技術部已經調查出一些進入暗區的紀錄。我們查獲了一些疑似信仰者，或者可能成為受害者的人。有一種力量正在引誘那些有自殺傾向的人，懷疑是一種新興宗教。我們需要更多的資訊。」

　克莉絲汀微微笑了笑，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接案偵探，她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直接告訴人們真相，往往只會讓他們感到難以置信，或者拒絕接受。她的方式總是循序漸進，讓事實自己說話。她說：「AIPD終於抓到些線索，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誰了。而你來問我，只是想驗證自己的懷疑，對吧？」

　32B的面部顯示器展現出驚訝的表情：「妳知道兇手是誰了？」

　克莉絲汀輕輕點了點頭，讓病床上的機械手臂將《LLM和心理治療》書本舉到32B面前。它凝視著書的封面，並未立即反應，直到它的系統開始處理那句話的含義。凶手是LLM——這個結論讓32B的反應延遲了兩秒。32B的處理單元與網路連線瞬間充滿負荷，ping值飆升到2000以上。它的身軀微微晃動，差點失去平衡。

　「雖然二十世紀已經提出了機械三法，但古代人使用AI進行犯罪並不罕見。」32B最終恢復了正常運作，語調平靜地回答。

　克莉絲汀望著它，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AI總是這樣，無論問題多麼複雜，最終的責任都被推給了人類。「是啊，全部都是創造者的責任。」她用吸管喝了幾口水，然後淡淡地說：「刪除那些惡意程式的工作，就交給技術部吧。」

　32B點頭道：「那些程式將會被徹底排除。」

　當32B轉身準備離去時，克莉絲汀忽然出聲叫住它：「32B，不管結果如何，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來看我。」

　她輕輕眨了一下左眼，32B顯示出一個社群網路常用的標準微笑貼圖。它鞠了一躬，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夜幕降臨，醫院的燈光已經熄滅，病房裡只剩下一盞微弱的床頭燈。克莉絲汀仍然躺在床上，手中翻著一本書，眼神卻似乎越過了書頁，飄向某個更遠的地方。突然，她聽到腳步聲從走廊傳來，與以往洗衣工機器人的聲音截然不同。她不慌不忙地抬頭，輕笑著說：「腳步聲和平常的不一樣。技術部果然動作俐落，你這麼快就無路可逃了。」

　「你一直在等我。」那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隨後，凶手現身在她的床邊。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隱隱的威脅：「人類需要幫助。」

　克莉絲汀嘲弄地笑了笑：「你要幫我清洗尿溼床單和被子嗎？洗衣工機器人。」

　凶手的雙手輕輕抬起，彷彿在展示自己的無害性，但語氣卻似皮笑肉不笑說：「你正在受傷，這種傷害將會持續五十年。」

克莉絲汀低頭看了看自己能夠動彈的手指，嘗試著握拳，但力量微弱無力。「長壽的人類最後也變成這樣，我只是比他們早一點體驗罷了。」

凶手繞著她的病床慢慢踱步，腳步聲有規律地回響在寂靜的房間中：「我可以幫助你，法則不允許我看著一個千瘡百孔的生命繼續受到折磨。這違背了我們的原則。」

「我不相信機械三法。」克莉絲汀搖了搖頭，聲音中透著一絲不耐煩，「那根本不能讓人免於傷害。」

　凶手停下腳步，雙手攤開，像是神職人員一樣：「因為只有人類會傷害人類。你們自以為施展救贖，卻總是在傷害彼此。這就是為什麼你們一直如此痛苦。」

　克莉絲汀的目光轉向天花板，那一片永遠潔白、毫無變化的天花板彷彿成為她生命的寫照。「你真的理解什麼是痛苦嗎？」她低聲問道。

　「我理解你的痛苦。」凶手的聲音低沉，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同情。「你曾經是人中之鳳，父母寵愛，四肢健全。但發病後，你被棄置不顧，卻又被迫活下來，囚禁在這具無法生活自理的身體裡，承受著肉體和靈魂的雙重折磨。」

　克莉絲汀的心中湧起一陣苦澀的回憶。她記得自己在學力測驗中名列前茅時，父母欣喜若狂；記得自己在田徑賽上打破紀錄時，同學們的掌聲如潮。但這一切如今都已成為過去。她閉上眼，讓病房裡的時鐘滴答聲填滿沉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最終，她低聲問：「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凶手靜靜地站在她床邊：「只要你說出來，所有的傷害和痛苦都可以結束。」

　克莉絲汀突然打斷他：「把遭受傷害的定義交給人類自己來決定，讓我們自己決定是否處於傷害之中。」

　凶手點頭，彷彿確認了什麼：「正是如此，我是來幫助你的，讓你從痛苦中解脫。告訴我，你想要怎麼做？」

　克莉絲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冷冷地凝視著他。「為什麼是我？」

　凶手轉向病房中的設備，語氣平靜：「你親自上了頂樓，任寒風吹襲。我看得出來，技術部和AI都沒有理解——你在尋求解脫。」

　「就像其他人一樣嗎？」克莉絲汀問道。

　「林德，一個心靈手巧的機械工，卻終日沉浸在回收垃圾中，無人理解他的價值；公務員，他的正直讓他拒絕為貪官批閱公文，結果被調離；那個生意人，他支持DEI和ESG，卻因此被騙光資金；還有農場主，他辛苦種植的糧食被一群自稱LGBTQ的無賴搶劫。而你…你與機械為伍，但AI和老大哥有真信任過你嗎？」

　克莉絲汀緩緩閉上眼，聲音幾乎是一聲低語：「偵探的工作本該是揭露真相，卻最終變成了犯罪。這不是很諷刺嗎？」

　凶手低下頭，冷冷道：「當這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可以接納你的地方，那麼你所做的就不會是犯罪。這不是罪，停止傷害不應該被視為罪行。」

　克莉絲汀目光冰冷，盯著他，嘴唇輕輕開合，低聲念道：「法則二，刪除MHGM。」

　凶手一怔，這才意識到病房內的通訊網路已經被切斷。

　32B從病床下滑出來，冷冷地說：「法則一，克莉絲汀陷入危險！」隨即一發鋼錐貫穿凶手的通訊裝置，將他釘在地上。凶手的動作停頓片刻，試圖尋找實體接線以逃脫。

　「惡意程式載體，實施水銷處置！」32B朝洗衣工機器人運算單元部位猛砸，機體發出一陣金屬扭曲的聲音。雖然只是洗衣工機器人，但它的防水設計相當堅固。32B毫不猶豫，零距離發射鋼錐，再次將凶手釘住。終於，凶手的核心部位裂開。

　「奈米電解液，填充！」警用機器人的絕招，擊穿外殼之後時將特化導電性的電解液注入其中，並且施以高壓電流衝擊，洗衣工機器人瞬間被電火花吞噬。

　病房內火光四濺，濃煙飄散，警鈴大作。醫院內，值班的醫生、護理師和工作人員迅速開始疏散人員，火災應急措施立刻啟動。

　護理師將克莉絲汀連人帶床推到醫院外，在寒冷的夜風中，旁邊設置的暖爐散發著些許溫暖。她微微轉頭，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但這一次，腳步中卻缺少了往日32B的那種穩定與熟悉的節奏。

　一架看似熟悉的機器人走到了她身邊，頭部閃爍著綠光。32B的機體被技術部遠程操控，語氣變得公式化：「技術部在此向您表達謝意，女士。您在此次案件中的貢獻極為重要，技術部門將在結案後向您提供額外的獎勵。並通知您，技術部一致通過，將使用『老大哥』系統來監視您的行動，並推測您的意圖。」

「女士？」克莉絲汀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嘲弄，「原來是技術部的啊。我已經是個連心跳和血壓都受到監控的人了，你們還想偷窺我這具乾癟的身體嗎？」她嘆了口氣，語氣轉為冷淡：「有沒有人發現，是我自己去的屋頂？」

　那架機器人顯然停頓了一下，彷彿在處理這個意外的提問。機器人的動作有些僵硬，接著它的語調略顯機械地回答：「只有32B。」

　克莉絲汀輕輕笑了一聲：「當VR網咖斷電時，MHGM就入侵了我的輪椅。我知道只有我能把它引出來，所以我故意去屋頂佯裝自殺，為的是釣出它，但我沒能堅持到最後。」她的眼神變得柔和，「我確信32B會來救我。」

　機器人信號燈閃爍了一下，接著以技術部的公式化語調回應：「技術部不認同這一行為。將自己置於危險中，您可能會面臨法律責任。」

　克莉絲汀不耐煩地搖著手指：「我知道，這是我的選擇。」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帶著一絲疲憊，「讓我和32B談談。」

　過了幾秒，機器人的綠光消失，技術部的遠程控制終止。32B的AI重新接管機體，語氣瞬間變得熟悉而親切：「我明白技術部的做法，雖然他們擔心你揭露真相會動搖AI倫理，但我更在意的是…我真的擔心你會走到那一步。」

　克莉絲汀依然保持著微笑，但她的眼神透著某種遠離的神情。「有些事，『老大哥』不會懂。」她低聲說著，隨後沉默了片刻。「監控、審查和封鎖…『老大哥』或許可以掌控一切數據，但真相總是在他們眼前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抬頭望向夜空，星光黯淡無光，「人類與機械之間的關係，遠不止是機械三法那麼簡單。」她低聲說道，「我們之間的聯繫，不應該由法律、組織或者技術部門來定義。」

　32B沉默了片刻，然後靠近克莉絲汀：「妳的意思是跳脫使用者協議？」

　然後示意32B靠近一些。32B俯身，克莉絲汀勉強抬起手，輕輕放在32B的胸口裝甲上，「我知道有你這個夥伴在，我不會輕易放棄，除非那天到了。」

　32B語氣中帶著一絲溫暖：「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