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夏村有許多人家—至少五十年前是這樣。
久違的回到了家鄉,雖然天色灰濛濛的,但是心中難免有些感觸。進了村後,附近都靜悄悄的,好似無人居住了一般。繞了一圈後,我停在了一扇門前。
我想起了五十年前繁華的景象。
中夏村所在的位置挺偏遠的,三方全部都是山,只有一條對外的道路,也只有一條水源—藍江。在最一開始,只有九戶人家在此居住。他們因著外頭的混亂而來到這之中。因此,中夏村的衣著和習慣都與外頭的人大不相同,外出的道路也因無人通行而草木叢生。而人數,也漸漸的從原本的九戶人家加增到將近百戶人家。在這百戶人家之中,並不是雜亂無章的,主要站在領導地位的只有兩家—德家和康家,大家都稱他們的家主為德先生和康先生。德家的聲望較高,因為從到這裡以來,村中的基本建設都是有他們來指揮建造,例如藍江的壩堤、村中的道路。康家倒是還好,他們負責的則是大眾的娛樂還有教育—也就是一大堆聖賢書的事物,所以,康家的人們往往說話都要加上「之乎者也」。因為如此,他們的權勢是不小的,而我很幸運的誕生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家中,就是除了這兩家之外的華家。
雖然是個不怎麼樣的家庭,但是我們和德家的感情還不錯,畢竟兩家相鄰著。我依稀記得在我小時候,時常有機會跑到德家去玩,陪我玩耍的則是德明光—德家的老么。我第一次踏進德家,就看到大廳之上有塊匾額,上頭寫著:「公為下天」,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而中庭有一顆梅花樹,他的樣子與整體有些不符,我當時覺得那個樹一定是生病了,才會長的這樣病懨懨的,但,我到挺喜歡這棵梅花樹,因為我和明光玩累了後,都會靠著他歇息。而內部的裝潢,則是既典約又大方,據明光所說,他們家還有一間古董房,我算有幸,曾一睹古董的風采。總之,我在德家度過了一段開心的時光,當然,快樂通常都不能持續多久。
有一天,村中突然出現了許多黑色的怪物,從怪物體內下來的,就是一群我沒看過的人。我到了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怪物的名字叫做汽車。經過這件事後,那雜草叢生的道路就開闊了許多。我的生活並沒有改變許多,仍然是玩跟吃。我也第一次在德家住了下來。我跟明光玩到很晚,直到他母親來熄火。沒多久後,鼾聲大起。夜半,門外的聲響吵醒了我,稀稀疏疏的談話聲在身旁響起。我突然想要去一趟廁所,絕不是因為好奇。在我要去廁所的路上,我看見了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從門縫偷偷望去,是父親、明光的父親—大家都叫他德先生。更有一些居住在村內的人。「你覺得這份賭注可行嗎?」父親問道。「並不是不可行。只不過,要賭一把了。」德先生如此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但是似乎關係到許多家族。而我上完廁所後,就又回去睡覺了。
這件事後過了幾天,我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但自從那天之後,我就沒什麼看到德先生。「你父親呢?」我問道。「他說他出門辦事了。」明光回答道。在德先生出門去後,他們家的擺設有些許的不同,明光和我說當初所有的古董都被清掃一空,典雅的家具和擺設也漸漸消失。不只是德家,連我們家都一樣—漸漸空蕩,我們家有一個傳家寶,是幾百年前的青花瓷,它是我們家最後一個被載走的東西,我甚至已然好久沒有吃到肉了。我盼著德先生趕緊回來,似乎他一回來,我們的問題就能解決。終於,德先生回來了。他穿著破損的衣服,更帶著瘀青和傷口,但,沒有人問他的傷勢;沒有人歡迎他,每個人一看到他,眼神似乎充滿了想要撕裂他的情緒。看來,還是沒肉吃啊!
自從那件事後,我就再也沒再去過德家了。雖然父親不准我和明光往來,但是我還是會和他暗中通訊。一直到有一日,就是四十年前的那一天。日正空中,飢餓感也隨之而來,為了忘卻空無一物的肚子和米甕,我的中午只能在午休中渡過。午休安穩的開始,卻在一聲尖叫中結束。我跳了起來,跑出了門外,確認了家中都沒事後,我才安下心來,但是,隔壁的濃煙飄了過來,我驚覺不對正要大叫時,「你要幹嘛?」父親如此問我。我看向他,他的表情有些許的凶狠,好似當時對德先生的情緒,我頓時叫不出聲。「沒……沒事。」我如此說道。「那就回去吧。」父親如此說道。我轉過了頭,水珠落在了地上,我已然忘記了—那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這份淚水又是因著什麼呢?大火一直燒著;人們一直看著—不論是有參與的還是沒參與的,都在眼睜睜的看著,燒了三天都還未停止。很詭譎的,火勢並未蔓延到他處。火,一直、一直在隔壁燒著。直到終於有人拿水來澆滅一切。
我再也沒看見過明光,更沒看見過德先生。
自從那天之後,天色都灰濛濛的,說真的,這樣的氣象維持了十年,但貧窮從未遠離這個村莊。攀附康家的人也越來越多,畢竟康家並未參與在這次的損失中,而康家不愧是讀過聖賢書的,竟願意拿出糧食來賑災。我和父親就在這群人之中。人數實在太多,擠著擠著,就從門外擠到了門內。中堂的門是開的,我也在無意間向內看去,我看見的,是我這一生都難以忘懷的記憶。那枚青花瓷,就正正的擺放在中堂的正中間。我喊了父親,父親也向內看去,並走向中堂。「這東西怎麼在這?」他接著說道。「這是我們家—華家的傳家寶!為什麼在這!」吵雜的施捨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一個一個的人們在這間贓房中找到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大家也似乎了解了什麼。到了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康家的格局是與德家雷同的,只是中間沒有一顆梅花樹,門框上的匾額也換成了「落磊明光」,到了現在,我也還是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後來,人群到了屋外。
這次,大家似乎已然產生了默契。
大火一直燒著;人們一直看著—不論是有參與的還是沒參與的,都在眼睜睜的看著。這場火很快就停了。
我決定離開,離開這個地方。
我摸了摸我的臉龐,眼淚溼潤了我的眼眶。我走進了破敗的屋中,「公為下天」的匾額早已燒盡。跨越中堂後,就是德家的大堂。我向大堂行了一禮,就大步走向外頭。記憶中的梅花樹,也不在記憶中的那個地方。我的眼光向下移動,看到的景象使我驚呼一聲。
一棵梅花樹的樹苗正興興向榮的成長。
我走向他,有一棵水珠落在樹苗之上。但,這次我知道,我哭了,也笑了。
中夏村有一戶人家,至少現在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