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出差的日子,雖然有自己的辦公室,但偶爾也是會有出差的時候。
只不過這次的委託,跟以往不太一樣。
在我家族傳承的占卜脈絡當中,守護神跟鬼神屬於不同的維度,至少鬼跟守護靈是無法互相看見的,更不用說互相影響這件事。
我透過客人觸摸牌組,因此能夠看見對方的守護靈,但我並沒有所謂的陰陽眼,有關祈福驅鬼這些法事也不在我家族的傳承之中,所以我盡可能的迴避跟這些有關的事情。
然而,事情有時候就是會自己找上門來。
在某個月亮圓滿的夜裡,我接到了來自美術館的求助電話,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據說,二區的美術館到了夜裡都會有女生哭泣的聲音傳出來,地點不固定,這樣的狀況大概持續了一個月。
美術館原也不打算處理,畢竟下午就休館,晚上也只有守衛在外圍巡邏,只有晚上傳出哭聲這一點也不造成影響,但是漸漸地連早上,也接到有聽到哭聲的投訴。
原本這家美術館就是私人營業,每天的收入就是靠參觀美術館的門票, 一但這樣的傳聞多了,會影響美術館的門票銷售,實在沒辦法,只好請專業人士來處理。
「所以──我只是一個占卜師,除靈什麼的,那個我沒辦法。」
電話上我已經這麼說了,電話對面聽了我的回覆,傳來了一陣雜訊,感覺話筒掉到了地上。
「潤,你必須來看一下。」隨即電話就被掛掉了。
剛剛我也解釋過了,我家族的脈絡是不包含驅鬼跟祈福的,不過,偶爾在幫客人占卜的時候,也會有[這個客人是被下降頭了]的牌組被占卜出來,或是客人的守護靈明顯因為宿主很虛弱連帶著也很虛弱的狀況出現。
當這樣的情況發生的時候,我就會把客人轉介給認識的薩滿——石狩 阿塔塔,去處理。
叫我到美術館的,就是阿塔特。
既然是阿塔特開的口,那肯定有他的理由。
說是這麼說──
「這幅畫是在XXX早期XXX為XXX繪製的XXX──」
我卻在美術館跟其他進來參觀的人,參加著美術館的導覽員的導覽,當然,阿塔特就在我旁邊,他一臉臭得彷彿快要殺人一樣,隨意的裝扮與獸尾的耳環在人群中也顯得特別突兀,更不用說他左眼上那一道巨大的疤痕,看起來有多可怕。
「我們要這樣跟著人群到晚上嗎?」他壓低身子,在我耳邊用一點也不小的聲音問我。
「好像也沒辦法吧,我們還沒目擊到早上的哭聲。」
「對了,這個給你。」石狩塞給我一個狩尾鑰匙圈,跟一個草人「鑰匙圈是我之前去東大陸交流買的紀念品。」
「草人呢?」
「那是我的愛。」阿塔特無聊得打哈欠,看著眼前那一張巨大的話「話說,你以前是畫畫的吧?」
「對。」感覺到阿塔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眼前的畫,他又露出一臉困惑「你要坐不住了吧?」
「對。」
「雖然你覺得很無聊,但我卻覺得很有趣喔。」看著解說員帶著隊伍前往下一個展間,我後退坐在沒有人煙的A展覽室,其實,我知道這些畫的背景,也知道關於這些畫的歷史,所以看到畫的本體,我覺得是非常有趣的事。
阿塔特仍一臉不懂的表情,碰!的一聲坐在椅子上。
「不就是──畫嗎?」
「不,不只是畫喔,不覺得花費大量時間研究鑽研並畫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這樣的東西,彷彿可以把靈魂困住嗎?」
「......靈魂啊。」
我們總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那些栩栩如生,卻又並非生命的東西,左思右想,也只能用他有靈魂來形容,那些東西,分蝕了一部份的作者的靈魂,所以才會這麼壯觀美麗。
然而靈魂是真的存在的嗎?
身為占卜師,我仍對此表示疑惑。
守護靈就是靈魂的一種嗎?鬼魂就是靈魂的一種嗎?我們無從得知,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他原本的樣貌,因此誰也無法肯定。
「那現代藝術你看得懂嗎?」阿塔特指著展場一處不起眼的,被細心放在展覽櫃的小小垃圾球團。
「那個我就不懂了,用論述包裝作品的藝術,賣的到底是畫還是思想。」我回答阿塔特,阿塔特擺了擺手,看來他對這樣的話題絲毫沒有興趣,他站起身子扭動了身體,打了一個哈欠。
我們在那半小時之後毫無線索,但我還是想不通,阿塔特是個厲害的薩滿,同時也是優秀的靈媒,截至目前我仍不確定阿塔特叫我過來的理由。
我曾經接過透過占卜找尋失蹤的委託,像是失蹤的兒子,從小就被拋棄的孤兒想找自己的親生父母,種種意想不到的請求,然而阿塔特對於找東西這樣的委託也並不陌生,對於這個美術館的幽靈,阿塔特肯定掌握了什麼。
「所以——這個案子,有什麼你不能解決的嗎?」
「為什麼需要你嗎?」
「對。」因為要不是你,今天可是我的休假日。
「因為不是美術館的幽靈,是美術館的守護靈,打給你的那個晚上,我早就看到了,不過那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氣場,我沒辦法處理。」
「不是某某人的守護靈?是美術館的守護靈嗎?」那還真是少見「通常不都是地縛零之類的嗎?」
「通常是這樣,我現在也還弄不清楚。」
「話說,你是不是又長高了阿。」身為不超過170的我,看著已經高過我一顆頭的阿塔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差距讓我心裡不是滋味,還顧美術館四周,也不覺得有哪裡異樣。
自早上到下午,完全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正當兩人放鬆下來時,我注意到展間天花板的黃漬,早上還沒有的,看起來像是上面積水,已經滲透到下方的天花板,上方並不是展間,也許是美術館的倉庫什麼的。
「那上面應該是倉庫對吧?」我轉頭看阿塔特,他正打著一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泛著懶散的眼淚,跟著我的手指頭看去。
「對,不過之前在我看到守護靈的時候,不是在這一區。」
「咦?阿塔特──」
「嗯?」
「你看得到天花板那一團黃色的東西嗎?」阿塔特搖搖頭,一臉不懂我在說什麼的樣子「找到了呢,請警衛先生帶我們上去吧。」
不是什麼水漬,那個,應該是卡在牆裡的守護靈吧,話說,守護靈是會卡在牆裡的嗎?而且早上明明就沒看見,到下午才看見,他是原本卡住然後往下陷了吧?怎、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守護靈?與其這個吐槽我更想問的反而是,明明就是可以穿牆的守護靈為什麼會卡住啊?!
「好噁心!潤,你到底在笑什麼啊?」
「沒什麼。」
*
跟警衛解釋來龍去脈後,館長親自帶我們到上方倉庫區,不知道那個守護靈會卡在上面多,雖說這個情況讓我很想笑出來,但是沒有透過媒介觸摸我的牌,就可以讓我看見守護靈姿態的狀況並不多。
怕他在我們到之前就逃脫,我要館長加快腳步,館長也很配合的迅速找好鑰匙打開倉庫的門,那個倉庫,保管著許多正在被修復中的油畫,松節油的味道刺鼻,彷彿眼睛都要被腐蝕了一樣。
沒記錯的話就是在那個角落吧?我往靠窗的角落走過去,那個地方堆滿了幾張裱框的油畫,館長把那些畫往後拉開空出了角落的位子,果然,是一個守護靈卡在那。
「阿塔特,你看起來這個守護靈是什麼樣子?」
「白白的,黃黃的,一團氣場。」如果阿塔特看到的不是黑色,那就表示,這個守護靈是因為私人原因在這裡的。
「好,我說過吧?我沒辦法跟沒有宿主的守護靈溝通,他至少也要碰過我的牌才行。」
「就交給我吧──首先,要先跟神明借一點願力。」阿塔特掏出一個小草人,跪坐在草人前,在小香爐上放了某種藥草,跟一朵紅花,點火燒了起來,阿塔特開始說著我不知道的語言。
大概有看過阿塔特幫忙除靈或驅邪的樣子,聽他說這是神明的語言,但是神明也有地區上的不同,根據地區不同,說的語言也不盡相同,比起那些有廟宇供俸的神靈,阿塔特更親近的是山神河神之類跟自然有關的神明,也因為有著這樣的信仰,阿塔特住在偏遠的山上跟著自然一起生活。
討厭城市大概是他最常說過的話,聽阿塔特說過,進到大城市的感覺就像是進去某種屏障一樣,聽覺、觸感、嗅覺,都會變得不靈敏,但也無法完全不跟都市來往,聽阿塔特說,他還是必須定期到都市裡香火鼎盛的各個大廟打好關係。
現在的阿塔特,閉著眼睛念念有詞一會笑,一會歪頭,房間裡隨著香爐焚燒的進度,香味也有層次的變化,彷彿是草原,彷彿是雨林,各種使人放鬆的香味,自那小小的香爐蔓延開,不可思議的是,原本房間裡那些刺鼻的味道,竟然一點也沒有混合在那些香味中。
阿塔特在笑容之中結束了與神明的對話,把香粉塞進稻草人之中,吹了一口氣。
仔細一看,有一條青色的線,繫在稻草人跟守護靈之間。
「潤,現在靠你了。」
「交給我吧。」我看著那個守護靈,輪廓好像比剛剛看起來更清晰,一開始看到他的時候,整個狀態項是要散掉一樣「如果你聽得見我說話的話,就動一動那條青色的線。」
守護靈動了動那條線,草人站了起來,點了點頭,看來這個草人就像是聽筒一樣,可以單方面地把我這邊的聲音傳遞過去。
我從包包裡拿出我的牌,四散攤在地上,要他讓草人站上來,那怕他是接觸到隨便一張,也可以變成雙向溝通的橋樑,草人也向是聽懂了,搖搖晃晃地站在某一張牌上,黃色的氣體跟我牌組的紫色氣息互相交流,看著那個被卡在牆裡的少女守護靈,而她也知道我正在看著她。
「那個──誰來救救我啊。」
果然是被卡住了「那個──抱歉這恐怕幫不上忙。」
「嗚嗚嗚──我造成別人的困擾了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話說完,守護靈指著遠處,被放在桌上的油畫。
「那、那個,我是寄宿在那張畫裡的,原本我都在其他的展覽館,是這一個月初,才被借來這邊的。」
「館長,這幅畫是月初到這邊展出的嗎?」
「沒錯。」
「那,你為什麼會突然哭泣呢?」
「我看到了,有一個跟畫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那個一定是我的戀人。」
「是因為無法再一起所以才哭泣的嗎?」
「不是!他肯定碰到了什麼麻煩,但是,我幫不上忙,如果他的麻煩解決了,我就不會再哭了。」
「我知道了,我們會想辦法的。」我向阿塔特點點頭,他把草人收進懷中,但少女還是卡在牆裡,關於她卡住的問題這個實在是愛莫能助,不過還有幾件事情要確認。
「有問出什麼嗎?」阿塔特聳聳肩。
「嗯,但是還有些事情需要確認一下,館長,這幅畫被搬到修復室的時間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很清楚,是8月12號,下午兩點整,那時候——在b展區的行動藝術正好開始,所以一定沒錯,先是有人說畫在哭,館方人員當時連忙跑去看,結果真的從表面上莫名其妙出現一些水,甚至還在不斷湧出來,那時候就急急忙忙把畫撤下來了。」
「我們要找一個人,跟畫裡面這個少年長得一樣的人。」
「這麼說來,因為這幅畫價值不斐,所以有三台監視器專門從各方未監視著這張畫,要看看監視器嗎?」館長指著對面的房間說「現在就可以看了。」
事情發展到這裡,多半已經沒有我的事情,不過我也有點好奇,所謂的有點麻煩,是什麼麻煩,我把跟少女溝通的狀況大致跟館長還有阿塔特說了,便開始開是8月12號兩點前後的監視器。
不過監視器大多都是拍到參觀人員的背影,所以也看不見正面的容貌,「這裡停一下。」阿塔特讓時間停在1點55分「雖然看不到正面,但是我很確定,這個,靈魂的狀態,有點奇怪,少了一塊的感覺?因為缺角不大,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阿塔特瞇起眼睛看著螢幕,整張臉幾乎都要貼上去,我趕緊按住他肩膀往後拉,發出嘖嘖的聲音。
「館長,有辦法找到這個少年嗎?」
館長表示,會盡力找找看,看來今天也只能先這樣,不會有其他新的進展,我們三人也就各自解散了。
*
在那之後大概過了三天,我在美術館的網站上看到一個新的活動『名畫明星臉。』看來館長為了找到那個少年特地辦了一個活動,雖然說不知道最後有沒有找到就是了。
後續就算有找到,那也是阿塔特會協助的業務範圍,我在那之後並沒有再過問這件事情,但阿塔特主動跟我更新了後續,似乎是少年的靈魂被某個野鬼給纏上,被剝去了一部分的靈魂,如果沒有做其他的處理,靈魂的碎片會互相靠近,野鬼會找到少年,並把剩下的靈魂奪走。
基本上他驅鬼的那一天,大概把整個地區都順便弄乾淨了,之後那個守護靈,根據阿塔特所說,應該是轉移到少年身上了,他說『那團顏色整個吧著那個小朋友不放,恐怖情人阿。』
事件至此,已告一段落,我翻開當時那個守護靈抽的牌,確認了一下內容,當時抽的牌是惡魔,把牌收回牌組之後,我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