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L知道我向來作風強勢(或說陽氣旺盛),不相信離奇的鬼怪之說,特殊體質的人,到了鬼月期間,容易撞到鬼魂導致行為失常。L說的沒錯,因為我不是卡陰或驚魂的人,沒有切身的痛苦體經驗,有時還嗤之以鼻,只是沒有表露出來而已。不過,日前,我終於相信L的說法了。連日來,炎熱高溫如火烤,在家工作即使有冷氣加持,仍然感到口乾舌燥,有必要喝過消暑的聖品,以解除體內「火宅」的餘溫灼人。於是,我用鐵製大壺燒煮了(複方)洛神花茶水。K夫婦對我煉製的洛神花茶讚不絕口,因此,我必定要裝個冰涼大瓶的分送給他們。
那天,我熟門熟路來其大樓住處門口,一看到身形瘦小的管理員S,投以微笑說,這次我就不上樓了,洛神花茶放在櫃檯,待會兒K會返回取走。想不到,S卻面無表情(或臉色慘白)說,K醫師是誰呀?當下,我只覺得怪異與錯愕,我與S認識十幾年了,雖然談不什麼交情,但他應該認得我呀!他怎能像對待陌生人那樣說話?這時候,我收斂住火氣說,就是○樓的K醫師。總之,剛才他們來電說,五分鐘就會到達門口,麻煩你轉交了,謝謝!說到這裡,S這才稍為恢復正常,不大情願從他坐著的破沙發旋轉椅起身,拿起冰涼的洛神花茶,放入他身後那個迷你(小得可憐的)冰箱。這就是我快遞洛神花茶致K樓下與怪傑管理員S的經過。
隔天,K夫婦來店裡茶敘,我向他們告知這件怪事。L微笑地說,你看吧,我沒騙你。S就是很容易卡陰的人,尤其每到鬼月期間,就會出現怪異的行為。姑且不提他與隔壁店家那隻有撞鬼經驗因此改名補運的大狗砰砰,S曾經與住戶發生了口角,惹得住戶主委血壓陡升一陣斥罵,指責他怠忽職守(每日上班只會盯看手機玩遊戲),而且竟然敢向住戶對峙開火……;主委說,他有兩輛高價自行車停在後門處,某天,他要騎乘外出的時候,它們全倒了,輪胎也消風了,他明明看到了,卻沒有立刻把自行車扶起歸正,放任這種慘狀持續下去,這不是怠忽職守,什麼才是怠忽職守?
原來如此。我想也是。兩個月前,我近400本書籍要充實朋友在宜蘭經營的民宿圖書室,身體病弱的S見狀親切而機敏地協助,幫我提著一捆捆書,逐一抬上L的旅行車裡。那時候,在任何人看來,S就是個稱職的大樓管理員,不對他大加誇獎都會感到愧疚。就此看來,S真的被遊魂(孤幽)給附身了,否則不會把我當陌生人。在此事件之前,有一天,我委婉告訴S,與其整日玩手機,何不讀點長篇小說呢?至少,閱讀小說不損害眼力,又可排遣無聊,比玩手機導致性情浮躁來得好。S冷淡地說,那可不行!住戶若看到我上班期間讀小說,不是遭來白眼,就是被罵得狗血淋頭。我問L,S已經數度得罪恐怖主義的住戶主委,一定擔心自己的工作不保?L笑了笑,所以她每次到看S垂頭喪氣的樣子,就會好言安慰鼓勵,為他送上溫暖的關懷。
說到S的失魂記,我猛然想起了杜思妥也夫斯基《群魔》(也譯為《附魔者》)這部長篇小說,杜氏寫作這部小說的宏旨在於,對俄國社會和政治發出深刻的諷刺,並預言當時盛行的政治和道德虛無主義可能帶來的災難後果以及其思想暗藏的危險。當然,這部作品亦展示了杜氏對人性和社會的深刻洞察。於是,我擅自斷定,其一、S的身上有兩個附魔者:一個是鬼月遊蕩的孤幽,那老兄看見身體虛空的S,本想上前(同病相憐)關心一下,沒想到,S的身體不堪接受(或反應過度),整個身體系統混亂了,才出現失常的行為。其二,S還得每日面對住戶主委這個附魔者。對S來說,這是他無法袪除的心魔,因為這個附魔者是無可匹敵的,他手中握有解除和聘雇管理員的大權,借用○大大的說法:咱們主委不是好惹的!
然而,在此我又主觀和思緒飛揚地想,我是真心期待S能抽空閱讀長篇小說,他可以不讀杜氏那令人心情抑鬱的《群魔》,同樣與「魔」字相關,亦可放鬆轉換心情,讀讀托馬斯.曼的名著《魔山》也不錯。我堅信,心靈受創的S很適合跟著小說主角到阿爾卑斯山的溫泉勝地泡溫泉,因為很多人就是以此療傷止痛的。(2024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