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比我更自由了嗎?」你問道
「當然呀!」我差點因為太過習慣而脫口而出,然而,這句話就像國小有次吃魚,沒將刺挑乾淨,硬生生地卡在喉間。但這次,比記憶中的更加難受。
對旁人,我可以很輕鬆地用肯定句帶過,對你,卻一下子找不出合適的回答。並非我對其他人說謊,而是這問題,對我不是單純的是非題,更像是申論題,即使我盡力作答,還是不確定有回答到對方的問題。如此一來,「當然呀!」成為最簡單的回應。
你從小就嗤之以鼻那些為了簡化而給出的回覆,所以我會詳盡地回答,或許聽完後,你依然沒有辦法得到答案,但我想,你更願意這樣的答覆,對吧?
首先,我得描述一下你我的自由,我仍清晰記得你對它的感受。你的自由是一望無境的大草原,整片蔚藍的天,遠方幾朵白雲,飄在地平線上,看上去是如此嬌小,彷彿一伸手,便可將其握在掌心,你相信雲底下便是能永久居住的草原明珠,只要邁步,有天終將抵達。沒有拓好的路,一切都得靠自己開道,但你有體力與熱情,將熾烈的太陽頂在頭上,那重量讓你感受到自身的強壯。若疲累了,找棵陰涼的大樹歇息,欣賞風景,與周遭野生動物玩耍,靜靜等待自己內心再度上路的呼喚。
我的自由呢?它躺在電腦鍵盤之間,狹小幽暗的間隙中。當我寫完某專案的最後一行程式碼、當我關閉今日最后一場撲克比賽的視窗、當我按下這個月最後一張帳單的繳費確認,它便會若影若現地浮現出來,一眨眼,又安靜地返回黑暗中沉睡...
「誒等等!」你連忙打斷我。
「你把這個稱為自由?聽了就覺得可悲!接下來這八年,我是不是會遇上什麼不幸的事啊?」
沒有什麼大事發生,我們算挺幸運的。只是,遠處看似觸手可及的美麗雲朵,無論如何向前,依舊高掛在天際,彷彿同步著我的步伐,靜靜往遠方飄離,始終在視線範圍,距離卻沒有感覺在縮短。逐漸受夠了乾枯的野草,一再割傷腳踝; 也無法再忍受火辣的太陽,不間斷地壓在頭頂。大樹比當初想像中的稀少,就算坐下休息,帳單也如擾人的蚊蟲,不停在四周騷擾,逼著我盡快上路。是了,還有野生動物們,友善的夥伴確實存在,但得要時時留神,注意藏在外皮底下的究竟是什麼?
「這樣苟延殘喘的生活,還不如找份工作算了!」你吼道,我聽見夢想被擊碎的聲音,是玻璃杯跌落地面的那般清脆、響亮。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夢想對你有多重要,它是我們清晨的鬧鐘、是低潮時緊抓住的繩索、是每日努力進步的意義。
但接下來這八年,你將學會許多東西,你會知道嬌美的雲朵,不論如何追趕,它終究遠在天邊,然而,止步不前也不是答案,其實雲朵存在,是為了指引你前進的方向,而非要抵達的終點。無數的割傷、曬傷,讓你意識到自己比原先認知的更加強韌,也對處理傷口更加得心應手。大樹不再是你一心尋求的庇護所,大石下、枯木間、一攤水窪,其實都能讓你容身休息,而那些擾人的蚊蟲,雖不曾減少,卻能逐漸習慣它們的存在。你也比過往更加珍惜,依舊待在身旁的同伴,他人願意真心相待決非理當如此,若幸運遇上了,勢必誠心對待。
而且我的自由,並非只存在於各種結束的按鍵間,它還存在於開始。當我按下建立新專案時,能選擇自己的方向、當我開啟線上撲克軟體時,可以挑選想參加的賽事、當我壓下開機鍵的那刻,得以決定我將如何度過今日。
我知道,這與你心目中的自由相差甚遠,你冀求的是廣闊無盡且長久不變的,絕非我這種狹小有限又轉瞬即逝的。我的自由,在你眼中,只是一片黑夜,遮掩住了那片美麗開闊的藍天。然而,某天你會抬頭凝視,注意到那些閃爍的星辰,甚至學會欣賞它們微弱的光芒。最重要的是,如同安西教練所說的:「現在放棄,比賽就結束了!」我還沒放棄,比賽可就還沒結束呢!我一直在跟你比賽,我每天依舊努力前進幾步,試圖比你活得再自由一些。
「所以,我比你更自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