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怡慧(Michelle Kuo)曾在臺大法律學院擔任客座教授,目前任教於政大創新國際學院。她出生成長於美國,父母皆為臺灣移民。就學期間,她專攻社會研究和性別研究,擁有哈佛大學學士學位以及劍橋大學碩士學位,並曾於美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的密西西比河三角洲擔任另類學校教師。她在就讀哈佛法學院時曾獲得世達國際律師事務所獎學金(Skadden Fellowship)以及索羅斯獎學金(Paul and Daisy Soros Fellowship)。她曾任律師,為無證移民辯護,也在加州一所監獄擔任過志工教師,以及聯邦法院上訴法官的書記員。
來到臺灣之前,郭怡慧曾是巴黎美國大學副教授,任教期間因致力於創新學習而獲得傑出教學獎。她教導大學生如何幫助被拘留的移民申請庇護,並共同創建了讓大學生與被監禁者一起學習的計畫。她曾在史丹佛大學三振計畫(Stanford Three Strikes Project)和難民與移民教育和法律服務中心(RAICES)擔任志工,並獲得諾克斯學院(Knox College)榮譽學位。她的文章曾發表在《紐約時報》、《紐約書評》和《衛報》等刊物上。
在讀完了《陪你讀下去》後,為了記錄這篇筆記,重新看了一次作者簡介,才發現這部作品的影響力早已擴散到世界各地 — 它入圍了許多和平、正義、閱讀相關的文學獎項,並且在美國、英國、日本、韓國、台灣等多國出版,已被多間圖書館、大學和社會正義組織選為社群閱讀書籍。
這部作品記錄的是作者 Michelle 參與了「為美國而教」計畫,被指派到全美最窮的行政區之一、位於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地區的阿肯色州小鎮赫勒拿(Helena)裡的中學,指導教學的經歷與感思。這所名為「明星」的中學,招收的學生都是被主流學校開除的中輟生,舉凡逃學的、嗑毒的、鬥毆的,是這些孩子們能夠留在教育體制中的最後機會。
作者透過不假雕琢的真實筆觸,揭示著教育無可取代的可貴意義。在滿目瘡痍的現實裡,她引導著這些徘徊在社會邊緣的黑人孩子,穿越文學,在文字中重新拼湊出完整的自己,帶來改變的希望。然而,龐大的現實重量持續拖著這些孩子的腳步,最終或許依舊無法撼動他們受制於沉重慣性的人生軌跡,卻額外多了一份微小的期待,期待著教育在他們心中種下的種子,有一天能夠順利發芽、成長,然後茁壯。
《陪你讀下去》是一個親密的故事,有關教育、刑事司法系統的失敗以及奴隸制度遺毒;它也是一個關於文學如何為每個人服務、書籍如何將人們聯繫在一起的故事。
馬克.吐溫曾於 1883 年寫道,赫勒拿是整條河上最令人艷欣的據點,並且在這個興旺的地區位居商業要津。南北戰爭結束後,木材業迅速發展,三角洲沼澤闊葉林的硬木成為一個重要的財富來源,人們紛紛湧向這裡賺取薪資。當時在這個地區的奴隸主,佔有全阿肯色州七成的土地,是全國最富裕的一群大亨。除了商業之外,赫勒拿也曾經是藍調音樂盛行的地區,在 1930 年時代被譽為「三角洲的藍調首都」(the blues capital of the Delta),同時作為音樂家前往芝加哥發展的中繼站。
這樣的榮景在 1979 年摩霍克橡膠暨輪胎公司(Mohawk Rubber and Tire Company)結束營業之後,開始式微。黑人與白人的中產階級大量外移,到其他地區尋找工作機會,進一步導致更多的公司和商店倒閉。等到 2004 年作者來到赫勒拿時,鎮上的主要街道許多窗戶被木板封死,沒有咖啡館,沒有書店,沒有電影院,就連餐館也屈指可數。鎮上三不五時就會發生槍擊事件,毒品橫行,連當地警察都曾因為販毒而遭到逮捕。
雖然還是有白人在這裡生活,不過光天化日下很難看到他們的小孩,因為這些小孩就讀的是專屬白人的私立學校,始終堅守著白人種族主義的壁壘。相對來說,赫勒拿的公立中學,則有 99% 的學生都是黑人。雖然國家的政策在形式上已經廢除奴隸制度和種族隔離制度,然而在這裡依然因循著種族隔離的慣性,一黑一白,勢不兩立。
我開始臆測,現在的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之所以不存在於美國人的集體意識中,原因是它令人覺得不安。它粉碎了美國神話的某個部分。假如民權運動的誕生地到現在依然窮困,種族依然隔離,依然亟需劇烈的社會變革,那麼民權運動 — 那麼多的暴力衝突、激昂行動,那麼多人犧牲性命 — 豈不是一場空?
派屈克(Patrick)是第二學年來到作者班上的學生,他很安靜,總是挑教室後面的位子坐,而且老是低著頭,很容易被老師忽略。但是,他其實是一位思維敏捷,感受性很強的學生,也是班上少數會認真對待師長的關心,並且努力表現回報的學生。儘管如此,他卻常常缺課。
為了了解派屈克缺課的原因,作者隻身前往他家。派屈克的家位於貧民區中的貧民區,那裡的槍擊事件頻率高到鎮議會威脅要強制實施宵禁。看到老師前來家訪,派屈克受寵若驚地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但隨即又因曠課的羞愧而收回。派屈克自述,他曾經因為玩火燒傷在醫院待了兩三個月,導致課業落後,也就越來越沒有動力去學校,曠課太多,最後就被送到明星學校來。
收到老師殷切的關心後,派屈克開始天天報到,表現良好,從來不會在同儕之間引起爭端。除此之外,他認真對待每一次作業,並且培養出閱讀的品味和寫作的興趣,最後被校長推舉成為「最佳進步獎」的獲獎者。派屈克在一次受訪中,談到他自己的轉變:「在米勒中學沒有人這樣關心我,那就是我課業不及格的原因,我想現在我在明星絕對不可能不及格,因為郭老師超級關心我。」
最基本的一件事是確保這些孩子覺得受到關懷,其實就這麼簡單。
好景不常,作者在赫勒拿教了兩年,和孩子們建立起信任和默契後,學區宣布沒有足夠經費維持明星學校的運作,所有師生都會被送回赫勒拿的中央中學。作者也因為個人因素,要重回哈佛大學就讀法學院。
又過了兩年,作者得知派屈克為了保護妹妹而殺了人,正在坐牢。其實不只有派屈克,他的其他同學,大部分的人也因為各種原因而輟了學,或是因為犯了罪而被送進監獄。作者帶著不敢相信的心情,重回三角洲地區。在明星學校的兩年教學時光,已經建立起他們對閱讀和寫作的興趣,卻在兩年後好像一切不曾發生過,他們還是走回了他們原本的人生。
哲學家尼爾.艾希柯維茨(Nir Eisikovits)曾寫道:「不幸」可以讓人置身於他們根本不可能通過的道德試驗。在這些孩子們身上,所謂的不幸就是出生在赫勒拿,生活之中源源不絕的嚴苛考驗,歧視、竊盜、槍擊、鬥毆、毒品、意外,甚至是為了保護所愛的人,有太多的可能性,讓他們交出一張不及格的人生成績單。
雖然作者頻繁地前往監獄,在不管是法律上或是學習上給到派屈克很大的幫助,但是一直到派屈克出獄之後,她才意識到,在監獄所受的刑罰,並不是他最淒慘的遭遇 — 帶著犯罪記錄,試圖重新打入三角洲的社會,找工作,尋求認同,是一場看不見盡頭、更加折磨人的戰鬥。學校或是監獄在某些程度上為他承擔了一些責任,現在的他沒有靠山,也沒有任何機構可以照應他了。
「你認為你的人生可能因為一天就完全改變嗎?」
「已經完全改變了。」
布朗訴托皮卡教育局案(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 of Topeka)在 1954 年由美國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判決種族隔離在本質上是一種不平等,教育單位不得基於種族因素拒絕學童入學。時至今日,種族隔離在今天的學校甚至比 1954 年時更嚴重。羅伯.卡特(Robert Carter)法官認為,根本的罪過並非種族隔離制度本身,那只是白人優越感所產生的副產品。黑人真正需要的,既不是隔離制學校也不是融合制學校,而是教育。
作者義無反顧地投入其中,試圖從教育改變這些黑人孩子們的生活,在文學之中為他們點亮一縷充滿冀盼的火苗。遺憾的是,他們的生長的環境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助燃這縷初生的火苗,在蔓燒之前,就已熄滅再次沒入黑暗。明知如此,我們還是必須繼續嘗試點燃每一株火苗,盼望終能成就一絲一縷,化作希望的星火,終能燎原。
讀與寫,是兩人在黑暗中為一個希望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