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來,翠綠的草地隨風搖曳;綠草如茵的景象是安稜地區的標誌。離家多年的安娜享受清風帶來的熟悉氣味。
「就快到家了。」她彎過身子,捧起一路以來小心呵護、用來裝「寶貝」的寶物箱。箱子大概是雙手捧著的大小;外觀陳舊,沒有鎖頭──旁人會以為是一文不值的木造箱子。
「答應你要帶回家。」她喃喃自道。
馬慵懶地踏著步伐,而安娜可以接受放慢速度;連日趕路,不僅馬,連她自己都精疲力竭了。
若不發生意外的話,能趕在日落前抵達。
說時遲、那時快,安稜的微風捎來不祥的氣息;連嗅覺遠遠不及「無聲之箭.豐斯」的安娜都能輕易嗅到眼前的危機。
安娜緊握法杖,並壓低帽緣,屏氣凝神,用全身的感官感受魔力與微風的擾動。劃破安詳氣氛的是汗臭,以及幾個踩在乾掉的泥沙地、節奏混亂的腳步聲。
進入安娜視線的是五個身材壯瘦不一的大漢:他們各執帶刺的棍棒、長刀、釘耙,或砍材斧;不安好心地朝安娜的馬車這邊逼進而來。
避免傷及馬與車上的貨物,安娜躍下駕座,往前走了幾步。
不擅長大吼大叫的安娜吸飽空氣,腹部用力大喊:
「請問有何貴幹。」
那幾個大漢像是假裝沒聽見,還互開低級的黃腔,緩緩逼近。
她揮舞法杖;鑲在杖端的紅寶石在和煦暖陽照耀下反射光澤。
另一頭的大漢似乎沒被她張揚的警示手勢威嚇住。
他們停了下來,隨興地揮動手裡的器械。
「怎麼孤身一人旅行呀,小姐?」其中一人開口。
「這裡很危險啊。」另一人幫腔。
隨後,身旁的大漢邊抓著鼠蹊部,邊粗魯地大笑。
安娜嘆了口氣,再次提高音量喊:
「我在趕路,請讓開。」
他們左右互看了幾眼,邊聳肩,露出不理解「對方為何不理解現況」的表情,邊露出猥瑣的笑容。
「可否讓開。」安娜再喊了一聲。
「小姐,」第一個發聲的大漢回應了,「我看妳是不懂喔。」
他往前站跨了一步,將砍材斧扛在肩上;高出安娜一個頭的身形,因肩上的斧子,看起來又更龐大了。
「留下馬車,妳就可以走了。」身後執長刀的大漢幫腔。
「或者妳想留下來陪我們玩玩?」另一位接著說。
一陣大笑。
安娜嘆了口氣;垂落法杖,接著答覆:
「不行,馬車上裝我最珍貴的『寶物』──說什麼也得帶回故鄉──不能讓你們『拿走。』」就事論事地說。
「哈?」
安娜的答覆惹來一陣大笑;持帶刺棍棒的大漢還笑到差點跌坐在地上。
「小姐,妳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帶頭的大漢將肩上的斧子往地上一劈,發出一聲巨響。
身旁的隨眾跟著耍弄刀械。
安娜不為所動,只是將法杖的底端往地面一插,改以輕鬆的姿勢,邊回覆:
「各位,還可以商量,」她將帽緣稍微向上一撥,好更看清楚那幾個人的臉,「要不說說看:為何襲擊旅人──為何淪落成敗類?」
她的提問似乎激怒的賊人:後頭的隨眾開始騷動、作勢衝向前攻擊她;只有頭子保持冷靜,穩重地回答:
「小姐,我們也是為了討生活,不得已呀。」
他接著解釋:因為家鄉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魔物襲擊,失去家人、親友的他們,被迫拋下賴以為生的田產與熟悉的家園,遷離到安稜地區的邊緣;但新居住幾乎什麼都沒有。迫於生計,倖存的村民中身體較為壯碩的男人們只好拿起刀械,埋伏主幹道、打劫經過的商隊或落單的旅者。
「沒人天生是敗類啊,小姐。」頭子總結。
安娜回想起有著相同處境的村民:勇者席蒙一行人當時來不及拯救的村莊;他們雖成功討伐襲擊村子的魔物,留下的卻是一片廢墟。
心頭一陣抽痛,安娜不忍對抗他們。
「這些錢你們就拿走吧。」她自腰際拿出錢包,重新纏繞束帶,用力往頭頭的腳邊一拋,「夠讓你們重新開始了吧?」
說完,她正準備返回馬車,繼續趕路。
「等一下。」賊眾的頭頭大喊,「誰准妳自己拿定主意?」
「我們不跟女人談判,尤其是落單的女人。」另一人說。
「錢、馬車,還有妳,全是我們的。」另一邊的手下跟著幫腔。
老大出手示意;他們便安靜下來。
「我是老大,我說了算。」他抬起腳跨過錢包,逼近安娜,「妳的東西,包括妳,都是我的。」
「等等,」擺出警戒姿態的安娜並未放棄談判的可行性,「車上值錢的東西也給你們,只要留下馬、車子,和我的『寶物箱』就好。」
法杖端的寶石已經對準頭頭的腦袋;安娜繼續:
「我願意留你們生路。」
被長一副無害、稚嫩臉蛋的小女生威嚇,盜匪們呆愣半晌;回過神來,紛紛咯咯大笑:
「侵犯她吧。」手下如此提議。
「好耶!」
「當然是老大先享用。」
邊說笑、開始分配「享用安娜的順序,」跟之後如何將其訓練成性奴隸,享用殆盡後轉手賣掉,多賺一筆,他們邊揮舞手中的刀械,緩緩進逼。
迫於無奈,安娜只能將法杖的寶石對準盜匪頭子的腦門。
此刻,原本平靜的草原忽然颳起一陣狂風;空氣變得異常乾燥,像是沙漠的熱風,幾乎要把周圍的草地烘乾。
法杖的寶石閃耀刺眼的光芒,射出一道銳利的光線,筆直指向頭子的額頭。法杖的尖端形成一顆僅有一個掌心大小的紅熱火球,卻像豔陽般炙熱,彷彿當天落於地表的第二顆烈日。
一發巨響,彷彿傳遍整個安稜平原。
「咳咳……」
原本執長刀的截路賊回過神來,口腔卻乾燥得像是被炭火燻烤過,差點讓他喘不過氣。
眼睛幾乎張不開的他,糊成一片的視線裡是滿地焦黑的景象。
他被爆炸的震波震離數呎,落在被烘成灰黃的乾草上;全身上下的劇痛讓他勉強維持意識。
意識模糊之際,他看見自己的四肢被烤成焦黑的木炭,而腹部和胸部則沒一處完整的肌膚,像是烤爛的爛肉,飄散出刺鼻的焦味。
幸運躲過火球的倖存者──只差一、兩步就會直接受到爆炸波及──眼睜睜看著四肢化成焦炭、斷了氣的同伴,嚇得趕忙起身;根本顧不及雙腿被炸爛、躺臥地上不起的同夥,或是替燒成灰燼的老大收拾遺骸,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其實,他們帶來的刀械早就燒成黑灰或鐵渣。
逃跑的倖存者,邊哭著求饒,邊嘶吼:
「是是、是是怒焰的安娜!」
安娜用法杖喚起一陣怒嘯的狂風,將焦黑的土地上殘留的火苗吹散;而躺臥在地、奄奄一息的傷者,在餘火被吹散之際,隨之斷氣。
安娜鬆了口氣;慶幸不用一一送重傷傷患「最後的憐憫。」
她返回馬車旁,坐上駕座,策馬繼續旅程。
終於看見村落;遠方的炊煙正冉冉升空。此時,夕陽幾乎要沒入遠方的連峰。
沒有夾道歡迎的隊伍;這也難怪:村民們都在為自己的生活繁忙。
馬車沿著村子的主道,緩緩駛過靠村口的幾位人家的房舍;達達的馬蹄聲吸引了一、兩位平常會注意訪客的村民。
「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安娜了。
「是安娜!」另一位村民也反應過來,急著告知鄰居去通知她的親友。
「各位,安娜回來了!」
幾位認出她的鄰居紛紛圍聚上來。
簡單招呼後,安娜便開往青梅竹馬的家,趕著向一直把自己當親女兒照顧的伯伯、嬸嬸報訊。
先一步從鄰居那收到消息的伯伯、嬸嬸已經站在家門口,等著迎接她。
「伯伯、嬸嬸,我回來了。」邊抓著韁繩,她邊向遠處的兩位招手。
「怎麼沒先回家看看妳媽呢?」嬸嬸迎向前,扶著安娜,讓她方便下馬車,「妳媽會很想第一個見到妳的。」
安娜投向嬸嬸的懷中。
她習慣嬸嬸像自己的老媽那樣用半責備的語氣提醒自己做該做的事情。
不擅長說話的伯伯則佇立一旁,楞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還能幫忙安撫馬。
「我有『重要的東西,』」放開嬸嬸,安娜匆匆忙忙返回馬車後頭,前腳用力一蹬躍上馬車,「一定要先拿過來給您們。」
說完,便拾起一路以來小心翼翼保護著的寶箱。
她伯伯看到安娜遞出箱子,前去接過,好方便她一蹬躍下馬車。
「這是?」她伯伯露出困惑的表情。
嬸嬸左右張望,才想起該回來的人沒回來,慌張地抓住安娜的雙肩,有些用力地搖晃,語氣顫抖地提問:
「怎、怎……麼……艾歷克斯……沒跟妳回來?」
一聽見關鍵的名字,一路上強忍著淚水的安娜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淚水就像飛瀑一樣傾洩而下。
見到她哭,艾歷克斯媽媽也跟著大哭起來;而個性堅毅、內斂的他父親,看見老婆和像親女兒的小安娜嚎啕大哭,不禁偷掬一把眼淚。
好不容易穩定情緒的安娜,雙手顫抖著,小心地將寶物箱蓋敞開一個隙縫;裡頭滲出一些黑灰。
她穩住雙手,再將寶箱蓋敞開;裡面盛滿灰燼,中間枕著一只墜飾。
這只半埋入灰燼的墜飾已經失去光澤。
認得這只墜鍊的嬸嬸忍不住又潸然淚下。
安娜勉強哽咽地解釋:
「艾歷克為了保護我,用身體擋下魔王施展的『毀滅咒,』瞬間化成灰燼……」
捧著箱子的手顫抖得太厲害,差點拿不穩;伯伯、嬸嬸及時挽住她的手。
「這些、這些、這些……是我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
話沒能說完,安娜的聲音便沒入三人的哭聲之中。
「安娜……」
她想起決戰前夜,艾歷克斯對她說的話語。
「我一定會保護妳的。就算要我犧牲──」
她用力地摀住對方的嘴,氣得眼眶泛淚。
「不許你說這種話!嬸嬸和伯伯都在等你呢。我們一定要一起回家。」
他卸下首飾──從跟安娜一起加入勇者行列迄今,這一路以來,除了盥洗、睡覺,一直掛著的墜飾──交到她手上,並說:
「如果有個『萬一』──希望不要發生──妳把它帶回家給我爸媽。」
她推開艾歷克的手,猛搖頭,哽咽地說:
「你自己拿回去。」
「噓、噓、噓──安、安,安,妳聽我說。答應我:如果我回不去了,把它帶回去、埋在我家旁邊的空地──妳知道那邊:我跟妳以前都在那邊玩家家酒──答應我:帶著它,好好活下來。」
「活下去,我們一起──」
「如果我們兩個能活著一起回家,我想跟妳──」
「答應你的:要把它埋起來。」
安娜把墜飾放入埋好的坑裡,隨後撒上艾歷克的灰燼,呢喃:
「然後我會好好活下去。」
說完,她將土覆蓋上,並立了塊外表圓滑的石塊。
過了好一陣子,村裡來了位自稱「勇者的信使」的人,策馬前來詢問「怒焰的安娜」的住所。
聽說從不怯戰的勇者席蒙打算重整旗鼓,再次挑戰魔王,所以四處招募夥伴;而勇者本人「懇切請求隊伍中實力最強的風火法師,能為剷奸除惡的大義,重出江湖。」
失去摯愛的安娜卻已無心揮舞那召喚「怒焰」的法杖;只想信守承諾,安靜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