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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知道港都的「面海水族館。」畢竟是當地最富盛名,且享譽國際的重要地標;門口總是大排長龍:不僅吸引市民朋友──有大朋友、小朋友、「老」朋友,以及「好」(女、子)朋友──擠滿熙熙攘攘的「水族路。」父母牽著小孩的、成團,坐遊覽車來參加里民活動的阿北、阿罵、手牽手恩恩愛愛的情侶──這裡是假日出遊、敦親睦鄰、親密約會的首選之地。亦有洋人面孔慕名而來:企圖在「充滿在地人」的街上,爭取一點呼吸的空間;跟著人群,緩慢擠進館內。
面對大海,人們就能輕易將一片港都海景一覽而盡──不愧對它「面海」的命名。
其中,最具特色的活動,莫過於每週三、六開放的「人魚秀」:下午兩點到四點,短短兩小時內,觀眾不僅可以看到「活生生」的人魚,表演特技、水中芭蕾、歌唱。水族館特別的展場設計:半球體玻璃帷幕,容許人魚從人們頭頂「呼嘯而過,」讓觀眾能無死角、飽覽人魚優雅的泳姿。甚至,他/她們還會跟觀眾來場親密互動:你可以跟人魚擊掌、擁抱、一起唱歌──幾乎任何肢體上的互動,只要觀眾本身不下水攪和。
「人魚秀」實在太受歡迎:有時候,甚至連週日,或國定假日,館方還會加場;原則上是,每隔兩週的周日、同一時段,加演「假日特別場次。」
館方不怕你看不到人魚秀──就怕你安排不出假期,或總是找理由拖延,遲遲不肯過來一睹「真正的人魚」表演。
2
就當觀眾以為所謂的「人魚,」不過就是一群泳技高超的工作人員,穿上逼真的戲服,躍入變形的泳池,敷衍好奇的觀眾。
其實不然;實情是:他/她們是「真真正正」的人魚。
據說,這些人魚是從太平洋上某個島國附近的海域抓回來的。
那個地方被稱作「珊瑚之海」──是由珊瑚礁圍繞而成的封閉島嶼。
島上本身沒有豐富的生態;唯有環抱島嶼的珊瑚礁蘊藏豐富生態資源。
那座島嶼相當偏僻;甚至因複雜的珊瑚礁阻撓,連船隻都很難接近。
「珊瑚之海」會被人發現,也是一場意外。
據說,發現它的探險隊,因為船隻觸礁而擱淺;船員們在露出海面的珊瑚礁嶼上受困多日。正在極度缺糧又脫水,差點死掉之際,他們被一群「腿的尾端長著魚鰭」的當地人拯救。而這些「原住民」──是不是人種,迄今仍有待商榷──正是現在人們熟知的人魚。
這些拯救探險隊員的人魚,不僅確保他們能補充足夠的營養,還提供充足的飲用水;豐沛的漁獲當作食物來源、島上的淡水則當作飲用水。
多虧人魚的照顧,瀕死的探險隊員們才得以撿回一條小命。
在確認隊員們性命無虞之後,人魚便將他們帶到船隻容易停靠的島礁上,在那裡靜靜等待救援隊的船隊抵達。
探險團脫困後,隊長便興沖沖地準備記者會;於會上公布「目擊人魚」的消息。
M. W.[1] 集團的總裁得知這件事之後,立即派遣特使團,與這些探險隊接洽;讓有心再靠「冒險」賺一筆養老金的前隊員,充當領航員,領著集團籌組的船隊,前往人魚出沒的「珊瑚之海。」
抵達該海域附近之後,他們把這些「領航員」再次扔到一艘沒有任何補給的小木筏上,並在船底裝了可以追蹤行蹤的儀器;隨後,小木筏就被棄置在容易被人魚找到的島礁附近。
愛護生命的人魚再次拯救了瀕死的船員,並把他們帶回居住的島礁休養。
然而,M. W. 集團的特遣部隊追蹤了人魚的蹤跡,很快定位他/她們的所在地。
他們派出裝上撞角的輪船,將阻礙航行的珊瑚礁岩破壞,開出一條容易航行的航路。武力部隊搭乘的貨船隨後而至;綁回許多人魚。
當然,捕捉人魚的過程中,他們殺害不計其數的個體。當時,鮮血染紅這片曾經蔚藍的「珊瑚之海。」血紅色與血味久久不能散盡。
遭捕的人魚,就由M. W. 集團旗下、負責執行海上貿易業務的子企業,轉手賣給相關企業的「面海水族館。」
這段不為人知的黑歷史,就被館方充滿正向、陽光氣息的宣傳詞掩蓋掉了。
3
我會知道這些不堪入耳的歷史,是因為本人就在水族館擔任「清理人員。」
「清理人員」的主要職責就是「處理掉廢棄的魚料。」
相信你們聽我說「廢棄魚料」的時候,都不會認為是像魚市場賣剩,或切割處理過,剩下來的廢棄魚肉殘渣。
當然,所謂的「廢棄魚料」肯定不是處理過食用魚類後產生的廢棄物。
我擔心講得更加露骨一些,會令在場聽證的你們感到生理上的不適,以及心靈上的痛苦。
我受雇來清除「遭處分」的人魚的遺骸。
相信在座的人們,有些曾經到過,或未來計畫去,「面海水族館」看人魚秀。
那些看過的人應該都會為之驚艷;也對人魚們「專業」的演出留下深刻的印象。
確實,那些人魚表演的專業度是不容挑戰的:那是因為「他/她們自從珊瑚之海捕捉回來之時,就要面臨殘酷、嚴厲的特技訓練。」
你們看不到他/她們上半身、人類肌膚的部分留下任何傷痕,那是因為館方的訓練人員懂得怎麼「讓魚類痛苦,而不留下明顯外傷。」
當代的先進科技已經可以讓訓練人員做到「不在人魚身上留下傷痕,就逼對方不堪痛苦而就範。」
有時候,你得佩服人類的創意:人可以讓需要長時間待在水裡的人魚,被倒吊在溼度幾乎為零的封閉房間,就這樣讓他/她慢慢脫水;直到快要無法呼吸、幾乎窒息而死之際,在把他/她們浸入下方的供氧池中。
他們還可以透過對水池添加鹽類,讓水體能導電;將人魚扔進滿溢的水缸當中,將頂部封蓋,隨後用不定頻率與電壓的電流,電擊在水中流竄的人魚。他/她們一觸電,就會慌亂游向頂部;為了逃離電擊,他/她們會用力往上衝。但是,在直直撞上頂蓋前,他/她們會被細緻網眼、柔軟的魚網擋下,而無法將自己活活撞死,以絕受電擊的痛苦。
諸多「創意十足」的折磨方式,你們無法想像──全都是為了給「不受控、不接受訓練,或訓練不起來的人魚」一點教訓。
當然,這套訓練法效果拔群:你們之中,大部分看過人魚秀的已經見識過了。
原本有興趣去看的,在聽過我這麼解說,還能保持興致、按原定計畫去水族館的人──我無意譴責,也不知道該多說什麼──應該不會對人魚的專業表演感到失望。
而那些不受教,以及訓練不起來的「失敗品」會有什麼下場?
他/她們就不會被當成「人」對待(話說,人「魚」究竟是不是「人,」於科學上,仍有待商榷。)
這些不被當個「人」──甚至說,根本不被當成活生生的「生命」看待的「東西」──飽受凌虐,被折磨至死的「貨品,」會被扔進「廢棄物區,」等待分解處分。
館方會進一步將遭處決的人魚剁碎──就像處理魚貨那樣──剁成細碎的「碎魚料。」
為了節省後續的「廢棄物處理」成本,同時又能掩人耳目,館方雇用我們這群「清理人員,」將碎魚料裝上輕型快艇──由海釣船改裝而成的小漁船;趁夜色掩護的狀況下,開船出海。
到達海巡最為鬆散的外海投放點後,我們會直接將這些人魚屍塊,混入防臭的粗鹽粒,不加處理,逕自傾倒入海。
我們清理人員將這道手續稱作「將人魚投歸大海的懷抱。」
4
我會願意站出來說出這些事,實在是受不了了。
我無法承受良心的譴責、繼續對「館方殺生」默不作聲,以及,排在後面,因「處在共犯結構中,」自己即將面臨的罪責。
更為重要的是,為了我的「好友,」我願意挺身而出;親揭M. W. 集團與「面海水族館」諸多令人髮指的惡行。
你們到過水族館觀賞人魚秀的,一定都記得風靡一時的人魚明星──「小美人魚。」
將困在封閉魚缸裡的人魚取作嚮往自由的「小美人魚,」聽起來十分諷刺對吧?更別提將「自願走上陸地」的虛構角色之名套在「被綁來人類世界,並被關進魚缸供人觀賞。」
整件事真是荒謬至極。
小美人魚是水族館裡所有表演人魚中,年紀最小的。
儘管年紀最小,她卻曾是悟性最高、最聰明的人魚。有別於其他優秀的表演人魚,歷經一連串的肉體折磨,才能練到能夠在眾人面前專業演出的程度;小美人魚從沒來被虐待過,因為她一教就會。
甚至不用老師特地教她把戲:只要讓她泡在魚缸裡,觀看其他人魚表演;僅僅看過一眼,她隨後就能模仿出一模一樣的表演。
換作人類世界的馬戲團人員,小美人魚就像是「馬戲中的奇才,」「魚戲中的天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把戲,並精湛演出。
也因為嬌小玲瓏的外形,對比其他成年人魚,她第一次在拋頭露面,旋即捲起一陣旋風。
她小巧可愛的形象,一舉攫獲眾人的心。能抵禦她魅力的傢伙,要不是生活乏味、生無可戀,就是生理上對長了魚鰭的「人形生物」產生本能性的抗拒……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就特技表演的方面,所有人都愛小美人魚;沒人能在看過她演出後,不為她瘋狂的。她歌聲甜美,同時吸引一群對「魚戲」興趣缺缺,卻對「歌聲」癡迷的死忠粉絲。
說到這裡,相信在座的許多人已經開始追憶曾經欣賞過、吹捧過──傾盡熱情支持過的人魚明星。當然,熱愛過小美人魚的人開始心生惋嘆、口吐嘆息。事實上,我已經聽到在座不少人,懷念突然消失的她,開始垂頭嘆氣。
的確,她曾是水族館的「鎮館之寶。」
並非只有慕名而至的觀眾深受吸引,館方人員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如果她尾端、在水中飄逸、浮動的魚鰭看起來像「舞裙」的話。
眾多深受她的魅惑的館方人員當中,中毒最深、最為不幸的傢伙,便是我剛才所述的「好友。」
5
不幸的事件中,蘊藏一絲喜劇的色彩:我那受小美人魚嫵媚的眼神勾引的友人,並非毫無受到愛神眷顧。
因幾乎全天、貼身照顧小美人魚,這位友人和受照顧者互生某種超過「照顧者與被照顧方」之間的情感。
要說是家人之間的「親情,」似乎不太準確;而說是「飼主與寵物」之間的「親暱,」似乎,相當不公允地,抹殺了存在「人」魚身上,屬於「人」的部分。
就算「魚」與「人」的邊界曖昧不明,儘管不易察覺,她確實擁有「人性」的一面。
如果不用「愛情」去解釋這對佳偶的關係,只怕會貶損我們所認知的「人性」的概念,終而否定了「人的本質。」
也正是見證了這對「最不可能的」佳偶,讓我相信「人魚與王子相戀」的情節,絕非僅屬於童話世界的幻想;而是,確確實實,存於現實之中的現象:如果不是將其理解成,人類心靈層面上,不分物種、對於「依存」的欲求──或者說,某種趨近「人獸戀」的精神疾患──將「依戀」投射在「動物」上。
或許,該用「近水樓台先得月」來理解嗎?──因為受其吸引的工作人員中,不乏不知分寸而騷擾人家,甚至動粗的追求者。而我的友人,總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發揮應有的男子氣概,充當「護花使者」──「護魚使者」更為貼切。
在自己身陷危機之際,看到有男性(就算不是相同物種)願意挺身而出,成功迫退惡意的騷擾人士,對於語言不通的異種個體,自然會「投入」拯救美人的英雄的懷抱,就此「墜」入愛「海。」
基於某種「貼向強者」的生物本能,受到強悍的雄性保護的雌性動物,也會自然而然向對方產生依存感。
如此想來,人類,作為生物,似乎跟「人魚」十分貼近。
如此推想,不難將這對佳偶之間的情愫理解成「愛情。」
或者說,「朝夕相處而日久生情」更適於描述這對佳偶的情況?
總之,作為旁觀者,或是當事人的友人,我能從旁觀察到:當友人悉心擦拭她赤裸的上半身時,她眼神流露的「傾慕之情。」
那種眼神,只存在於人類當中:「相戀的兩人」互相凝視時,才會出現的神情。
錯不了了:小美人魚「懂得」愛──如果不是「知識論層次上的」理解的話──她能「體會」愛──
小美人魚「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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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要說的內容,恐將置我於「遭到暗殺」的風險之中。
因為,館方數度,或暗示性的告誡,或直白、露骨的言語威脅,要將我「封口」──我甚至相信,所謂的「封口,」指的是「物理性」將我的嘴巴封起來,如果不是「取走」我的性命。
俗話說:「死人不會說話」──而「與魚共枕」的人也不得不沉默。
我擔心:再不說話的話,真相將會跟「我自身」一起沒入大海,在M. W. 集團失去耐心而動手殺我之際。
受不了愛人遭到館方「虐待」──關在狹窄的魚缸中,終身剝奪自由──友人求助於我:
「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在M. W. 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工作的我,聽到他這樣說,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受雇於人;頂冒上頭壓力的情況下,我倆皆無能無力。」
這種孤寂之感,在我數度掙扎於「說出真相,以撫慰良心,」以及「扼殺良心,繼續當暴徒的幫兇」之間;幾次經歷「前者將後者強力按倒在地,」繼續收骯髒錢、參與「屠殺人魚」的罪行。
儘管,我從未親自動手,卻也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當可恥的共謀。
內心糾結、善惡之間拉扯,我終究沒能鼓起勇氣說出真相;只能活在「被懷疑有出賣公司的意圖,就會被從人間移除」的恐懼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種環境,能「說出來,」既是解脫──能從名為罪惡感的深海,探出頭、換口氣──也是可能將自己投入「死亡之海」的冒險。
而我,在友人求助──自我解脫前──我一直活在「孤寂的囹圄」當中:日以繼夜,收下血腥錢,繼續將更多人魚屍骸「投歸大海的懷抱。」
得到他信任的當下,我熱淚盈眶;淚水浸濕我的工作服。
我毅然決然答應幫助他倆:協助這對佳偶「私奔,」逃離這座「人性之惡的完美體現」、「黑暗的監牢,」去追逐理想中的美好生活。
「好,」身為屍骸清理人員,自然知道怎麼將「該被丟進大海的人魚」扔回大海,「一切由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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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各位將接下來我要說的內容,牢牢記在心底;將來,不管誰來威脅你,都不要將其自記憶中抹去。
因為,就算能在公開審判中完整說出真相,獲得法律上的保障、執法人員允諾的人身保護,我相信,踏出這個審判庭的不久後,我的「軀體」仍將被「投歸大海的懷抱」:就這麼沉入海底,永遠從人們的視野之中消失無蹤。
計畫很簡單:只要將「活人魚」混進「死人魚屍骸」當中就好了。
以往,我處理殘骸是採取「乾處置」的方式:亦即,在剁碎的魚料上灑上粗鹽粒除臭;之後再拖進船板夾層的冷藏水槽,隨即載到大海上傾倒。
這次不同:我採用更偷懶的「濕處理」:即直接將碎魚塊掃進裝水的水槽中;到海上後,將底部可控制開關的閥門打開,直接讓廢水流入大海。因為船體跟水槽之間有夾層分離的設計;只要控制水量,不要過量致使船身傾斜,既不會讓海水進入船體,也不會讓髒水流回船艙。那些偷懶的工作人員總是會違反標準作業流程,偷偷這麼幹。
而我要做的,就只是「按照慣例,」明著「偷偷這麼幹,」就像我其他懶惰成性的同事那樣,將小美人魚本尊混入要傾倒的廢水中。
前提是:她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骯髒;泡在惡臭的「屍水」當中,在搖晃的船中,靜待幾個小時,直到抵達傾倒點。
如果計畫順利,小美人魚能在不被任何船隻的探照燈照到的情況下,安然從船底溜出,直接游進大海。
到海上之後,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見到彼此。
這對佳偶在館中的水槽邊,含情脈脈地,短暫告別。
就在此時,小美人魚主動獻上初吻,作為「永恆之愛」的印記。
友人親自將她捧離水缸──正如每天,親自替她清潔身體那樣──並小心翼翼帶上小艇、慢慢捧入船上的隔水槽。
蓋上封蓋前,他對水裡的小美人魚說:
「我永遠愛妳。」
儘管語言不通,他還是嘗試溝通。
「待會見。」作為電燈泡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台詞……呃……只有這個。
然後,一切照平常的勤務操練,我順利將小艇駛向大海。
不知怎麼的,航程途中,一片風平浪靜;該日是陰曆月中:一輪皎潔明月照亮整個海面。四周通明,彷彿不需要探照燈指引方向。
月光灑在緩緩浮動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正如光亮的地毯,慢慢將這對佳偶遞向幸福的彼岸。
這是「連上天都祝這對佳偶幸福嗎?」
我心裡默禱: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在容許M. W. 集團這種無惡不作的至惡存在之際,請容許人間仍存有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保佑我們順利完成計畫。
一到達指定的傾倒點,我便大聲叫喊:
「開!」
用力大吼的用意是:就算語言不通,異種的少女也能聽見,做出反應。
閘門敞開了──或者,我堅信閘門已經完全敞開。
正如以往作業,我靜靜等待水槽裡面的水流向大海,直到完全排空──所需時間幾乎一致,毫無偏差。
正當清出時間一到,我立刻指揮友人到船側查看:
「快,怕小美人魚游錯方向!」
他拔腿撲到船側,慌張地四處尋找水面上任何擾動。
然而,在深夜的海上,一片漆黑,哪有那麼容易看到東西。
我著急打亮周邊探照燈──直接違反公司規定的作業程序(因為,傾倒作業不需要用到側邊探照燈。)冒著被他船注意,或被同行檢舉的風險,我拚命用探照光找尋小美人魚的蹤影。
就這樣找了15分鐘,依舊沒有她的蹤跡,哪怕只是尾端的魚鰭稍微露出水面。
就這樣到了第16分鐘,我的同伴開始著急了:他在甲板上來回奔跑;從左側奔到右側、再從右側奔到左邊;船尾跑到船首、再從船首跑回船尾。依然沒有小美人魚的蹤影。
我心裡一陣發涼;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掉的致命真相。」
我的朋友,另一方面,沒能放棄愛人:繼續奔跑,儘管上氣不接下氣,執意要找到對方。
各位,我有罪!
如果為此而獲判死罪,我欣然接受;因為,我就是罪無可赦的惡人。
過了20分鐘,小美人魚依舊沒能浮上水面,而我早已預料。
計畫太過順利,使我忽略「攸關生死的事實。」
實情是:小美人魚的「雙親」是在館中生養她的;一輩子沒浸過海水的她,自然不可能習慣大海的環境;遑提要在海中優游?加上,船身搖晃厲害、艙內缺氧嚴重;她在船上航行之時,早已幾近昏厥──更別提還能保有體力游泳。
我早知道了──我早該知道:應該叫停計畫──笨蛋!這是註定會失敗,甚至會付出性命的莽撞計畫。
不諳水性的小美人魚就這麼沒入大海。
幾乎力竭的友人,尋遍了千百度,仍盼不著心心念念的愛人。
他癱坐船側,茫然瞪著波浪起伏的海面。
天上的明月,恰有一絲殘碎的雲絲流過,映出「奸險的笑靨。」
殘忍的明月,似訕笑疏忽的我。
我已無話可說,各位;懇請一定要定我罪,如果你們聽完最後這一段,一定會一致認為:
我已罪無可赦。
正當我想向友人吐實之際──因為剛失去愛人的他值得知道真相,儘管殘忍──深陷絕望的他,露出早有覺悟的神情,縱身躍入海中。
在我來得及叫住「決意殉情」的友人之前,他已「投歸大海的懷抱,」選擇與愛人一同沉入海底,與魚共枕。
[1] Marine Wealth